像一切商战题材影片一样，关键包袱总在最后一刻抖出。
万向美国在最后一刻抛出杀手锏。终结了李泽楷几个月以来的优势。现在大家处于同一起跑线了。他们争夺的标的，是美国电动汽车制造商菲斯科。
美东时间1月10日，特拉华州威名顿（Wilmington）破产法庭的法官凯文·格罗斯（Kevin Gross）召开听证会，以决定是否同意万向美国公司（简称“万向”）提出的进行公开破产拍卖的动议，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支持李泽楷旗下的投资公司混合动力技术控股公司（Hybrid Tech Holdings LLC，简称“混合动力”）接手菲斯科，并按照既定程序破产。格罗斯法官的裁决结果是李泽楷不愿意看到的——公开拍卖菲斯科，而非其一直运作的“债权收购”。
对峙局
菲斯科“寿终正寝”一年多以来，其留守的管理层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寻觅一个好买主，把菲斯科的“遗体”卖个好价钱，以偿还其“生前”的累累负债。他们对现在火热的竞购局面缺乏应有的准备，甚至站在哪一端，都颇费踌躇。
好在商场如战场，如果你不知道跟谁一头，可以明智地选择跟钱站在一起。“利益”这只魔手，划分对阵营垒，用了大半年时间，多方混战现在剩下两方以及他们各自盟友：以鲁冠球女婿倪频为首的“万向美国”团队是一支“国际纵队”，他得到菲斯科公司创始人亨里克·菲斯科的帮助，并且争取到债权人委员会的支持，他的联合申购方是小型豪华跑车改装商VL公司；另一方则为李泽楷的私人投资公司“太平洋世纪”旗下的“混合动力”。
乍看上去，前者财力匹敌而人多势众，但李泽楷一直握有绝对优势。他的“太平洋世纪”，夺得了美国能源部去年10月出售的菲斯科不良资产包，花费2500万美元，将菲斯科欠联邦政府的剩余1.68亿美元债权拿到手里，相当于1.5折。虽然比圣诞大减价还优惠，但无望收回的资产包通常都是1折甩卖，这2500万打水漂是板上钉钉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当时意识到拿到担保债权，就意味着菲斯科的专卖或者重组，必须要得到李泽楷的首肯。蹊跷的是，当时万向美国并未像1月份那样，不眨眼地加码，而是在竞争中败给小超人。有人揣测，当时倪频可能还未获得足够授权，导致丢标。
只有来自万向最高层的指示（其实就是鲁冠球本人），能够让万向美国拿出玩命架势，展开绝地反击，倪频加码100万美元后，李跟进，倪又闪电追加1000万美元。此举让所有未担保的菲斯科债权人看到了希望。
也许就在那时，菲斯科债权人组织了一个委员会，聘请律师团队，力挺万向美国。这些债权人至少包括菲斯科的供货商、几家未披露名号的VC、特拉华州经济发展局（DEDA）。
担保债权人只有一家——美国联邦政府，其已经认赔出局，将债权打折转卖给李泽楷。而未担保债权人掀起的舆论风浪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但是这些债权人在与菲斯科形成债务关系的时候（尽管有时是被迫的），他们是知晓菲斯科经营的巨大风险的。至少在2011年，菲斯科经历一系列卡玛电动车着火之后，败象已成。
李慢慢发现，他的优势不再是无可撼动的。对此，李的团队表示很无奈。他们赢得了金融战，却发现对手正在改变战争的边界——舆论战、法律战和政治干预，万向增加筹码迫使李泽楷加注。
超限战
李泽楷的团队得手联邦债权之后，万向美国好像突然惊醒。倪频终于意识到，单纯在钱上加码没用。必须发动一场像样的反攻，迫使李从最大债权人的神坛上走下来。如果不改变“仰攻”态势，万向美国追加的钱都无处落脚。
倪频团队和债权人委员会彼此同时发现，也几乎同时迸发了合作热情。双方合作的价值就在于打破李泽楷的“债权担保”方案，改成无限加注的公开拍卖。虽然在于李泽楷看来，此举纯属“无理手”。最大债权人不能决定债务企业的命运，置美国《破产法》第七章于何地？
《破产法》第七章明文规定，所有不具有担保权益的普通债权人受到平等保护。而排在他们前面的则是优先债权人，后者获偿顺序优先于其他债权。李公子获得的正是联邦政府转让的优先债权。也就是说，李拥有优先处置菲斯科财产的权利。
如果从法律上争取让特拉华州破产法院认定李泽楷所持债权无效，是非常困难的。倪频选择发动舆论战配合的法律战。
在预感到万向的反扑动作之前，李泽楷让“太平洋世纪”主动加价100万美元，并申明这些新增资金与优先债权无关，是专门用来补偿普通债权人的。单只一个DEDA就借给菲斯科2000万美元。所以李泽楷这100万来得太晚太小气。李在最后关头提高的报价可以让多数债权人收回百分之一左右的资金，而根据原来的出价债权人可以收回的资金远不足百分之一。
债权人委员会甚至没有来得及对李泽楷最新的姿态做出表示，尚方宝剑在手的倪频，就马上令万向美国向法院申明，愿意追加1000万美元，“以确保非担保债权人受偿权”。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彻底倒向。此时不是1000万对阵100万，而是3500万对阵100万。因为李泽楷的2500万给的是优先债权人，对于菲斯科的其他债务，则采取“信用出价”的办法，特拉华州的债主们捞到的补偿寥寥，万向美国则不同。后者是纯现金收购。
富有魅力的债权人女律师桑妮·比维尔（Sunni Beville）表示，债权人邀请万向竞购菲斯科的初衷并不是迫使“混合动力”提高出价，相反债权人是决心推动拍卖程序，让万向和“混合动力”为获得菲斯科的资产进行面对面的竞争。
比维尔重申，支持万向的提议，即将承担菲斯科的部分债务并让普通债权人持有重组后公司20%的股份。而“混合动力”的出价有所改善，这表明还有更多价值有待通过万向和公开拍卖实现，或者通过给予债权人更好的待遇而实现。
债权人当然希望看到更高的出价，以期收回更多债权。问题在于这些债权人能否拱倒最大债权人李泽楷及其控股公司。
在召开延迟7天的听证会前夕，万向突然获得了来自特拉华州州长与两名参众议员的背书，增加了筹码。
特拉华州州长杰克·马克尔（Jack A. Markell）9日向法庭递交声明，“万向计划利用特拉华州工厂的声明是一个积极的（事态）发展。我们希望法庭允许对所有收购菲斯科资产的提案进行公平完整的评估。”同时，美国联邦参议员汤姆·卡珀儿（Tom Carper）与众议员约翰·卡尼（John Carney）也向法庭呈文支持万向的提案。
“混合动力”曾表示，对在特拉华州复产“毫无兴趣”，而万向则承诺第二代电动车将从芬兰移往特拉华州。李泽楷轻视特拉华州政府和商界的态度，付出了代价。而国会议员则基于选区商界和“民众”的请愿而表态。虽然理论上，无论议员和政府人士，都无法对法庭构成直接影响，但法官格罗斯无疑感受到来自特拉华州上下的巨大压力，虽然他声称“不会因压力草率决定”。
法庭戏
通过政界施加压力之后，万向美国和债权人委员会发起了法律上的总攻，应该说此举是相当冒险的。
律师比维尔指控称，一系列事件导致“混合动力”这家皮包公司将菲斯科出售给内部人士。这些皮包公司都是由李泽楷创建的。（债权人委员会）将对此提起诉讼，他们有证据表明菲斯科内部关键人员操纵了能源部的贷款拍卖结果。
但众所周知，亨里克·菲斯科站在万向这边，而菲斯科现任董事会则面临分裂。一部分成员支持万向，另一部分则站在李泽楷团队这边。
菲斯科董事会的律师指出，万向的收购提议并未向债权人保证该公司一定会复兴，这一点与“混合动力”的收购提议不同。他们指控万向试图破坏破产法第十一章的程序，这令外界预期菲斯科可能要按照破产法第七章进行清算。
而“混合动力”律师则否认任何失当行为，表示将对指控提出辩护，并将证明菲斯科的破产是经营不善所致，而非毁在了所谓的奸诈内部人士手中。
“混合动力”律师还称，如果它愿意，它就有权要求其他竞购者按照面值偿还所有负债。万向则认为“混合动力”的贷款价值仅相当于它支付的能源部债务，即2500万美元。
就像政客竞选一样，最后都会提升到道德指摘。“混合动力”发言人表示，万向收购的A123曾对菲斯科断供电池，对菲斯科的破产负有责任，“对菲斯科的存活有恶意的一方无权收购这家企业。”
而万向则坚称李的目的就是拆散并搞垮这家新能源车企，而非复活它。
法官格罗斯最后选择是，回避做出“混合动力”中标能源部贷款拍卖的合法性裁决。他称“债务人的破产是一个悲剧。当买方试图通过折扣价购买菲斯科资产，另一个感兴趣、现金支付的意向者的出现，可提高信贷回收率。”
就这么简单，以保护债权人最大利益的原则下，破产法的有关法条都遭到刻意忽略。万向暂时赢得了和菲斯科正面较量的权利。
接下来，各方律师就拍卖的时间和程序进行磋商。在李泽楷的优先债权人优势化为乌有后，双方将进行赤裸裸的资本实力较量。谁能够承担对非担保债权人更大的义务，谁就胜出。其上限是菲斯科的全部负债——10亿美元，这又是一个比谁先眨眼的游戏。
现在不能妄加揣测，谁接手菲斯科更有利于复活它。就像几家曾有意收购它的国内企业所指出的那样，菲斯科缺乏核心技术。万向和李泽楷都志不在此，他们都没打算老老实实继续生产卡玛电动车。盘活菲斯科陷在泥潭里的5亿资产，可以增值到与特斯拉比肩，那时想卖想留就随心所欲了。
李泽楷的“华尔街之狼”的形象，只是万向的一次公关——给对手贴上坏蛋的标签，是舆论战的一部分。和好莱坞电影不同，资本无所谓善恶，只有资本力量本身才是终极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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