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晨的，知了就叫得烦人。刘福躺在床上正在激烈地做思想斗争，他情愿再睡5分钟，但想到每天这个时候已经欠了公司200多元份儿钱，就觉得必须得爬起来。
老刘不情愿地爬起来叹了口气，机械地洗漱、吃早点，拎起媳妇准备好的一大罐头瓶茶水，上了伊兰特——这辆车已经3岁了，相当于非营运车辆10年都不止。这是啥日子？刘福喟叹：房是租的，车是包的，家具是捡的，家里吃的菜是趸的，大宝借读的钱也是亲戚们凑的，就差老婆是抢的了。
车刚驶出巷口，就发现马路对过有个人招手。盯着太阳看不大清，就感觉这个女的很年轻。马路上车少，伊兰特当街潇洒地画了个半圈，稳稳地停在那人跟前。光天化日的穿得像个鸡，不对，就是。呸！第一份生意居然是小姐。这要搁晚上刘福一般不拉，当然生意清淡时也经常破例。他只是诧异还有这么勤奋的小姐。
脸上妆没卸干净的女孩儿说了个大厦的名字。刘师傅目不斜视，尽量避开到处露肉的裙装，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老刘心里这个别扭哇，聊天也无从聊起。幸好女孩也意兴阑珊，似乎宿醉未醒。
路上很顺，很快大厦就到了，女孩儿突然说只到门房拿个东西，马上回来，要刘福打着表等她。老刘瞅着蹦到40多元的计价器，有点犹豫，女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把化妆包丢在仪表台上，一弯腰下车了。刘师傅只看到白花花的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头有点晕。没办法，摇下车窗，抽棵烟等呗。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老刘急了，几步想绕过大厦电动栅栏门的小空档。里面适时地出现了一位衣衫不整的保安，上唇只有细密的绒毛，分明是个孩子。
“嗨——嗨，说你呢！怎么硬往里闯啊？还没上班呢。”这毛孩子拎着裤子。
“刚才那个小女娃哪去啦？”刘师傅差不多吼起来。
“喊啥，什么娃不娃的，这儿没进来小孩儿。”保安白了他一眼。
“不是小孩儿，20多了，欠着我车钱呢。”刘师傅一眼瞥见门房侧面通往大厦后面的小径，心里暗暗叫苦。
“我再告你一遍啊，这儿今天没进来人。”保安虚张声势地按了按腰间，突然醒悟过来还没佩戴王八棍子。
老刘没办法，擦了擦汗，骂骂咧咧走回车里，猛地关上车门。这个恶当上的！他喘了几口气，喝一大口茶，平静了些。这还不算最差的，刚开始干的时候，半夜拉了3个浑身酒气的家伙去通州，不但没拿到车钱，反而车门子被踹了俩大坑。老刘宽慰着自己，打开那婊子丢下的化妆包，不出所料，里面塞得是报纸和几个小空瓶。
今儿出师不利，老刘暗下决心，再碰上鸡，就算说破大天也不拉了。
再磨蹭一会儿，就到上班时间了。马路上招手打车的人多起来，路上也开始拥堵了。急于挽回损失的老刘告诫自己，必须精确选择。别摊上憋在城里半天十几块钱的活儿。前面路口出现好几个打车的，老刘打起精神。
两个情侣模样的，拎着刚买来的菜；另一个带着小孩儿，拎着书包；再往前，是个白衬衫的小伙子，背着电脑包。老刘电光火石般地做出决定，显然就是那白衬衫的后生了。此时，右后倒镜里一辆索纳塔出现了，车速明显快不少。老刘一咬牙，猛踩油门强行并线，发动机声嘶力竭地怒吼。终于抢到索纳塔前面来个急刹，停过了一点点。后面的索纳塔不紧不慢地也停下来，距离稍远。老刘暗骂索纳塔不讲职业道德，肥肉人人识得啊。
小伙子愣了一下，没想到一枪打俩鸟。他看了看满脸油汗的老刘。
“师傅，有空调吗？”
“有有有！刚出车。”老刘摇上车窗，做出空调启动的姿态。
虽然后面那车明显更宽敞、更新，小伙子到底有点脸皮薄，抵挡不住老刘热烈期盼的目光，抱着包上了车。
“您好，您去哪儿？”
“上地，信息环岛。”
老刘心里飞快地算出这趟活儿至少60多元，他深深地佩服自己的眼力歹毒和手脚麻利。表面上力图保持古井无波的淡定，丝毫看不出刚被黄毛丫头涮了。
同样是帅哥，差别咋就这么大涅。老刘瞥了一眼可爱的客户，愤愤然地想到昨天的情景：拉一客户去机场，通过电话预定的。虽然等了20分钟，可150多元，绝对算是肥活儿。既然到了首都机场，肯定不能放空车回城。排了一小时队，分到一个拖箱子的高个帅哥。帅哥口绽莲花，轻吐出3个字，老刘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天竺苑”，只有10分钟的路。
老刘猛地想起，这人拖的箱子明明是空姐、空少们专用的，可这些人都有班车啊。
“大哥，您打别的车吧，我都排了一中午了。”
“别介，您这么大岁数，得跟您叫大哥。走吧，你想拒载啊？你看，客管局的人就在前面口那儿。”帅哥微笑着，老刘都快哭了，怏怏地驶出等候区。即使刚才认出箱子也没辙，根本没办法拒绝。机场抓得忒严，刚下完雨，车就得擦干净。投诉够两次，就罚公司钱，公司理所当然地让当班司机担着。
干出租这行，拼的是眼神儿。老刘对此拥有痛彻骨髓的教训。
今天的活儿终于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刨去跑掉的那单，一上午已经收获300多元。只要张大眼睛看着点，小心那种穿得人模人样、兜里稀里咣当的客人就行。这种人往往一上车就下达指令：“开车，奔最近的地铁站”。一挥手还特有范儿，好像要打到南口一样豪爽。
老刘正一边美着，一边扫活儿。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人一哆嗦。下车一看，伊兰特的后保险杠都快掉了。嘿！今天这儿背劲儿。跟在后面的是一辆墨绿色的普拉多，这是老刘最喜欢的车、最喜欢的颜色。他觉得卡宴、X6都有点得瑟。就是这车敦实、沉稳、不张扬。可今天竟然被偶像追了屁股。
开普拉多的，又是个女孩儿。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不停地打电话，就是不下车。老刘有点生气，今天算是栽到女人手里了。
老刘无法，只好打了122报警。警察问了一下没有人员伤亡，就说等着吧，老刘就蹲在路边等着。看热闹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地让女孩赶紧解决。女孩可能有点受不了舆论压力，降下车窗，摘下太阳镜，
“走吧，给你修车。”
“那哪行啊，修车耽误时间耗不起。营运车辆得赔误工费。”老刘头摇得像波浪鼓。
“那——你等会儿啊。”女孩又抄起电话。
“开这么好的车，还在乎这点钱，请示谁啊？”老刘不满地嘀咕。
“行了行了，给你200元，你走保险去吧。”女孩开始不耐烦。
“200不够，杠皮子得换，喷漆、没准还得换杠衬。”
有好事者核定500元价格，女孩已经倾向于同意。
“还有误工费呢。”老刘还不依不饶，女孩轻蔑。
“你告我去吧。就给你修车，要钱没有！”
得，半天的功夫，被小姑娘瞧不起两回了。老刘厚起脸皮，转而接受了500元的赔偿。事情都完了，人群也散了。交警还不见踪影，显然压根没打算来调解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故。
老刘火速赶往相熟的路边店，换上一个已经做好漆的新杠，杠衬有点变形，随便敲了敲。只花了250元，相当于净赚一半。“妈的，这钱来得容易，还不如改行碰瓷儿呢。”老刘也觉得自己有点得便宜卖乖。
折腾到下午3点多，老刘人困马乏。照例到“好嫂子”那里吃了快餐，又在龙爪槐下打了个盹，重新投入了战斗。
按说，今天收成不错，可以提早收摊了，但老刘仍然锲而不舍地扫活儿。明天儿子过生日提出要请同学吃饭，还不能在家吃，那样大宝嫌跌份。得多挣好几张红票子，才能抵得上这项开销。
离交班还有半个小时，突然有个女士要去西站，老刘瞄了下数字钟。这一来一去，可能交班就得晚个一刻钟。虽然实在不想看老王的脸色，但又抵不住诱惑。老刘一咬牙，拉！这一路开得超英赶美，兔起鹘落。后座那女的一个劲让他慢点，不急。老刘口里答应着，脚底下紧忙活。
还好，北广场居然不大堵车，终于送到了，32元，加上燃油费共35元。老刘长出一口气，乘客甩给他3张10元纸币，外加一句：“神经病！”
“哎——您还短我钱呢！”
“没法给你！开得吓死我了！”乘客摔门而去。
老刘也不以为忤，收起了钱。又一溜烟地赶到交班地，加满油。还好，只晚了五六分钟。接班的老王脸色也不阴不阳的，看不出啥。老刘自感腰囊充实，似乎能买下半个北京城似的。劳累了一天居然走得虎虎生风，他甚至想闹一嗓子二黄。
老刘早想好了，一进门就把几张红票子放在儿子桌上。“拿去，吃好点！”这才是当爹的价值。可等到家，清锅冷灶的，老婆孩子都不在，不知干什么去了。老刘也懒得打电话，身子一歪，倒在破沙发上打起盹来。他没注意冰箱门上贴着小纸条，儿子要和他们共度生日，娘俩采购去了……
刘福的鼾声响得走廊上都听得清楚，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梦中的他正拿着双色球对号码，哎呦，前6个数字都一样，这下明天不用再遭早起出车的罪。刘福在睡梦中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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