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骑自行车,李兵总觉得自己是在开车,总是有一种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自行车的车把,而是汽车的方向盘。
他说,这是受父亲的影响。所以高中一毕业,他就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北京市汽车修配厂第二分厂,也就是后来的北京轻型汽车有限公司二总装。
那是1987年的8月,没有职业测评和规划,没有安全教育,当然,也没有岗位选择,但李兵还是很高兴,自己成了一名汽车装配工。
19岁的李兵不会想到,自己从此与北汽集团结缘,26年间,他似乎换了好几家单位,又似乎一直都在一个地方,不曾移动。
他更想不到的是,作为一名国企工人,他也会有出去推销保险的一天;作为一名基层工人,他会有出国的机会;作为一名蓝领工人,他会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
李兵的工作生涯很复杂。从蓝领到白领,再从白领变回蓝领,又成为白领,最后,成了一个享受白领待遇的蓝领。26年,企业经历了沧海桑田,而李兵,也在这些过程中一次次地实现自己质的飞跃。
21天,14年
时间退回到1987年的夏天,李兵带着他的懵懂和热血,来到了位于顺义区的工厂。
21天,就是他“上岗培训”的时间。
“当时工厂里都是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在普通的流水线上,跟着师父学,到自己独立操作,是21天。这是一个规定、模式。就是21天,自己能上岗。”
上岗之后,李兵开始给卡车装轮胎,当时的工作制度是轮流的,“比如这月装轮胎,下月装水箱,但是我年轻,干的都是比较累的、重的活,不能让老师父们干嘛。”
沉重的卡车轮胎一装就是两年,由于表现优秀,李兵被派到了“后面”,在汽车厂,越往“后”去,越是技术性强。李兵所去的“后面”,就是对当时工厂所生产的“1041货车”进行底盘调试。
又是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李兵终于成为真正的汽车调试工,调试整车。此后10年,李兵一直都在做这项工作。但是,他一直都不“安于现状”。
“那时候的想法就是多干活、多学技术,比如其他调试工在电路出现问题的时候都等着电工来修,但是我在他来修的时候就跟着学,只要不调车,我就去学。到后来我不用再找电工了,所以我干活就特别快。”
同样是调试工,别人一天调试6辆汽车,他能调试10辆,“连着几年,我都是厂里的冠军”。用李兵的话说,他从调车的数量中逐渐实现了质的飞跃,他成了一名白领。
从轮胎装配工,到车间的白领技术人员,李兵实现了他的第一次飞跃。
与他个人的进步不同,由于产品单一,企业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那时候条件不好,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是350元,后来领导看大家挺辛苦的,就改成了月初给350元,月末再补700元,分两次发,一次发不齐。”
即便如此,企业还是难以为继,工资又慢慢变回了350元。到这个时候,工人们已经是半脱产状态了,李兵说,他们经常在家呆一周,有活儿再去厂里。而这种状态,持续了近两年。
在这段时间里,李兵卖过保险,每天晚上帮人开车拉菜。工友们有的去开黑车,有的开始做小生意,李兵也准备好了后路,开出租车。
他并不回避这些,因为一旦企业倒闭,他们都是下岗工人,只能自己找点出路。“养家糊口逼着你,工资350元是什么概念?当时给小孩上保险,一份是360元。我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孩子上保险。出去干活就是为了养家,不能指着家属赚钱。”
就在这样的穷途末路中,李兵和大多数工人依然坚持着,没有离开。“在企业里10多年,感情很深,大家都舍不得走,而且我们都觉得企业还有活路、有希望,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在等待。”
最终,2002年,他们等来了北汽与韩国现代汽车合资成立北京现代的消息。
而在2001年末,李兵已经知道了这个尚在保密状态的消息。领导私下找他谈话,要挑选18个工人去韩国培训,为组建北京现代的总装厂做准备。
但北京现代的人力资源临时办公室,始终只同意17个人前往韩国。
“进北京现代的时候,人力资源第一个就不要我,因为我是这18个工人里年纪最大的。北京现代要选一批业务能力比较强的技术骨干送到韩国培训,必须能带企业打翻身仗。他们认为我年纪太大,出国的意义不大。”
李兵此前的努力成就了他,当时的厂长跟人力资源的负责人一直谈到晚上9点半,终于说通了对方。之所以对34岁的李兵如此看重,是因为厂长一路看着他走过来,认为他特别好学。“别人修不了的车我能修,大家有目共睹,所以他相信我。”
进入北京现代,李兵基本上就算再重新开始了,因为他又变成了一名蓝领工人。18名蓝领工人出国,去韩国现代的车间进行培训。
14年之后,又是一个21天,对李兵而言,意义却与当年大不相同。“这是我在汽车行业,真正进入汽车电路的第一步。这么一比,之前做的工作根本不能称为技术。这21天是翻天覆地的,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小学生开眼界
在韩国的21天,改变了李兵对汽车的概念。他原本对汽车的认知是四个轮子带着一架发动机,就是一堆钢铁。可是到了韩国之后,他每天都处于惊讶之中,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他最大的感慨在于,人家的车都卖到欧美去了,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啊?
“那时候我们哥几个聊天我就老有一句话,原来咱们就是一小学生,到这一看,人家都是大学生。真开了眼了!”
18名工人被分配学习流水线上不同的专业,李兵被分在最终线,主要是类似车门调整的半维修工作。要不是韩国人提出分工还要细化,李兵可能至今都不能跨出他原本的“技术领域”。
“韩国人提出的细化专业里,最难的是电装,教官问的时候,没人举手。人家说了要求,条件非常高。我一看条件不符合,也没有举手。后来条件一步步降低,最后说到底谁懂电,我举手了,教官一看,说就你吧。”
如果不是在调试整车时跟电工学习了相关电路,即使他被选中,也不会通过教官的测试。韩国教官一再降低标准之后,对选出来的李兵并不信任,扔给他三根电线、一个灯泡、一个继电器、一块电池,李兵连接起来,灯亮了,“他认为还可以。收下我了。”
那段时间里,工人们没有翻译。李兵每天晚上回去都翻看电路图。他看不懂上面的韩语,也猜不出英语缩写的含义。好在工人中有一个是朝鲜族,他打电话问教官,李兵就在英文后面标注上意思,第二天到车上核对一下,图中所指的部件在哪,叫什么名字。
“跟教官比划了一阵子之后,他就笑了,帮我给电路图都标上了正确的名称。他看到了我们迫切学习的精神。”
21天之后,18人团队回国,开始了流水线作业。
学习的时间太短,工作压力却极大。学习电装的只有他一个,所有在测试中电装不合格的车都在等他检修。“瞅着外面排队等着修的车,心里压力特别大。晚上都不睡觉,就一直修。”
汽车中的电路问题存在很多种可能,李兵只能一点一点地找,晚上回到家里,把图画出来,思考可能存在的问题,第二天继续。从韩国回来后的一年,他就这样度过了。
“2003年,工厂一共生产了5万辆车,其中所有的待修车我都修完了,水平也就上来了,我对车有了更深的了解。”
又一次的量变为李兵带来质的飞跃,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出师”了,他跨过了电装这道“门槛”。“车一来,我就大概知道问题在哪,马上就能修好,不压车了。”
这个时候,李兵还是蓝领工人。
“工人当然喜欢做白领了,这是人生价值的一种认可。不是说在哪工作,或者说是待遇如何,就是为了认可。”
2009年,他又一次转为白领,从技工到职员。他说,在工厂里,这是所有工人的梦想。
由此,他本人开始发生了一种“质变”,不再需要通过数量,“我积累了很多东西,已经开始反向推进,看书学习,因为我是先实践,再往回推,反而学得更快。”
重归蓝领
正是这种“质变”,导致了他在两年后离开北京现代,进入北汽北京分公司总装厂。
“当时我考虑的是在那边已经学不到什么东西了,所有车型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就逼自己再有进一步的发展,这边一个是自主,一个是欧系车(萨博),可以学很多技术。”
2011年5月,李兵以白领的待遇、蓝领的身份正式进入北汽北京分公司,开始接受为期两个多月的培训。
当时,他每天都在跟正在一家日资的汽车试装厂进行试装绅宝C70打交道。在试装过程中,李兵开始发现问题。
2012年5月,李兵工作室成立。“一边是北汽研究院,一边是北京分公司的主机厂,中间就是我们的工作室,是连接两边的桥梁。研究院研究完车型,在工作室试装,装完之后把结果反馈给研究院。所有不符合我们北汽流水线的地方,都要在工作室试装过程中发现和提出,反馈过去,然后研究院整改,做好以后再拿到流水线试装。”
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室取代了原来的日资汽车试装厂。
绅宝C70试装之后,北汽高层领导拍板,在李兵工作室再装一遍。整理了原本看到的问题点之余,李兵又不断地发现问题,结果,工作室一共提出了158个问题反馈给研究院。
“必须配合北汽的流水线,想到每一个细节,为工人着想,这是工作室跟试装厂最大的不同。除此之外,更要找出车型设计的不足。问题点提出来,可能会让设计者不满意;如果不提出来,领导会不满意,工人会不满意,消费者更不满意。这件事总要有人解决,前面这步棋一定要走好,不然后续问题会越来越多。”
在不断地寻找问题的过程中,李兵觉得,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他不再专攻电装,而是开始接触到车的每一个细节。比如噪音、比如漏雨。“这是我原来接触不着的,我学到的东西更多了。”
如果说技术之外,李兵还有什么“质变”的话,就是对自主品牌的愿望,对他来说,这个愿望是慢慢积累起来的,而且越干越有信心。
这也是为什么在北汽工作多年之后,他宁愿重新回归蓝领身份,也要转向自主品牌。因为工人的梦想,也发生了“质变”。
“我们的汽车能不能也卖到欧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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