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汽车人》杂志记者 黄耀鹏
5月初，大众召开了20年来第一次没有费迪南德·皮耶希（Ferdinand Pi?ch）参加的股东大会。4月底，大众刚刚经历了最令人吃惊的高层人事震荡。皮耶希辞职，一代强人隐去，尚未表明大众家族式统治正走向终结，而是相反，凸显了家族内部的团结是多么重要。 猎人被啄眼 按照德国《股份制公司法》，大众限定于监事会和董事会的双重架构。监事会主席，实际上相当于通常意义的董事长，而董事会主席则相当于CEO。虽然法律上规定，监事会不可以直接插手企业的日常运营，但皮耶希自然有办法，通过一系列人事安排遥控业务，同时利用自身独一无二的威望和历史功绩对具体的业务决策施加影响。 老实说，历届CEO对此都烦透了，但他们都无可奈何。皮耶希同样把人事权抓在手里，在他的运作下，十几年间有40多个高管去职。大家都知道谁才是大众老大，哪还能幼稚到举着《公司法》质疑皮耶希。 不过，这回有点不一样。皮耶希自身遭遇了严重挑战，他被迫打乱了实力部署节奏，才令马丁·文德恩有机可乘。 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人管理方式都强有力，强调掌控局面。皮耶希和文德恩二人相差近10岁，一度近乎师徒关系，好到文德恩可以在公开场合替皮耶希整理领带的地步。但在重大利益考验面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在2013年，皮耶希曾经对媒体讲过：“我将保留当前职位，至少到现阶段合同期结束。我的感觉非常良好。”这意味着皮耶希将至少在2017年前不会离任，届时，他81岁，肯定荣膺汽车界最年长的董事长。 巧合的是，文德恩瞄准了皮耶希身后的2018年。不光集团各种产品的目标动辄以2018年做节点，而且集团的战略目标——2018年成为全球最大的车企，将成为文德恩职业生涯的圣杯。皮耶希看在眼里，他绝对不希望文德恩在他离任之后仍在掌舵。在他看来，文德恩的种种做法已经偏离了大众长期秉持的轨道。 而对于文德恩将来转任监事会主席的前景，也让皮耶希紧迫感十足。更何况，皮耶希清楚，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根据大众不成文的规定，大众管理层的退休门槛是65岁。皮耶希也据此在2002年辞去了董事会主席职务。而文德恩偏偏运气不错，2011年，他在第一份5年的合约期满之前，获得了新的5年合约，确保他留任到2016年年底。而皮耶希则在同年底也获得了5年监事会主席合约，直到2017年4月。 理论上，监事会拥有对董事会的监督权，也拥有对董事会主席的人事任免权。但两主席的合约在股东大会前到期的话，续约问题必将成为股东大会的议题。皮耶希自己觉得搞不定股东大会。因为有迹象表明，文德恩得到了更广泛的支持，他必须提前发难。这就是4月10日，他发出讨伐檄文——“我和文德恩保持距离”——的由来。 股权与话事权 皮耶希虽然率先开炮，但他急切地想知道，有多少人（准确地说，是多少股权）支持他。在监事会内部，皮耶希遇到了保时捷与大众收购案以来最大的阻力。 虽然保时捷家族挟卡塔尔主权基金，一度将皮耶希逼到墙角，最后功败垂成。但是此案留下了一个尾巴，就是皮耶希的表弟、沃尔夫冈·保时捷迫使家族成员远离企业的日常运营，此举严重侵蚀了皮耶希对大众的控制力。现在，伏笔终于发挥作用了。皮耶希发现自己在监事会也说了不算了。 我们无法想像，马克·菲尔茨或者更具声望的穆拉利，能够迫使福特三世辞职。即便整个福特家族仅占股权6%，但他们通过美国证交所允许的特有双层股权架构，牢牢地控制着福特。而保时捷和皮耶希家族占据大众股权的50.73%，家族首脑却被职业经理人赶下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原因就在于皮耶希和保时捷两大姻亲家族长期内斗的结果，是皮耶希必须容忍保时捷势力的存在。 保时捷家族与皮耶希家族共同作为第一大股东，共持有50.7%的普通股。在监事会，保时捷家族拥有3个席位，比后者多一个，表决权也多于后者。 老皮对文德恩去留表态之后，沃尔夫冈·保时捷并未公然站在文德恩一方，那样的话，就违背了他的父亲——费里·保时捷对姐姐路易斯（沃尔夫冈的姨妈）的承诺。 于是，沃尔夫冈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坐视皮耶希在股权争斗中落得下风。事后，沃尔夫冈称皮耶希“没有征求其他家庭成员的意见”，他暗示皮耶希没有寻求家族成员的支持。其实，皮耶希恐怕心里有数，保时捷家族是不会在关键问题上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 而第二大股东，持有20%+1股的下萨克森州政府，其表决权来自德国社民党州长施特凡·魏尔（Stephen Weil）手中。魏尔是在2013年的地方选举中击败基民盟党团候选人执政的。值得一提的是，默克尔作为基民盟的党首对此由衷地遗憾。因为德国作为联邦制国家，联邦政府不便干涉大多数地方事务。而社民党又是基民盟的强劲对手和第一大在野党。魏尔拿下联邦16个州中地盘最大、人口最多、经济实力最强的州，默克尔脸上不大好看是其次，关键是社民党据此对德国政坛拥有了巨大影响力。因此，在大众的人事问题上，社民党握有实际权力，而默克尔则只有道义上的影响力。 社民党和工会的关系密切，为了顺应大票仓——工会的意愿，其实下萨克森州的表决权，被没有表决权的大众工会所绑架。工会在监事会上占据了半数席位，理论上却不拥有表决权，他们可以用选票，遥控州政府的股权，对大众高层事物发挥作用。 关键在于，文德恩近年来太讨工会喜欢了。他不断扩张本土投资，增加就业岗位，提升薪酬水准。自2007年起，随着4个新品牌的加入，大众集团的雇员数从32.9万人攀升至将近60万人，其中德国本土的员工数也达到20万人之巨。大众的摊子铺得越大，就越符合工会的利益。因此，皮耶希不能指望得到下萨克森州政府和工会的支持。 第三大股东就是保时捷家族的“外援”——卡塔尔国家主权基金，持有17%普通股。据悉，基金代表并未像以往那样，站在保时捷的一方。这对于皮耶希来说是个好消息，但还不够。 剩余普通股中，2.37%属于皮耶希拥有的保时捷控股公司（和保时捷不是一回事），这是一家总部在奥地利的经销商集团。它们股权过少，在监事会没有席位。而其余9.9%则散落在市场投资人手中，这部分股权过于分散，没有话事权。 此外还有大量的优先股，虽然持有者可以享受分红，但没有表决权。 转了一圈，皮耶希发现，除了自己的夫人乌苏拉（Ursula Pi?ch），竟然没有坚定的盟友。一辈子的纵横捭阖、雄心万丈，顿时转而萌生归隐之心。但这个转变过于突兀，不符合我们印象中的皮耶希。 作为“决战”程序，在20人的监事会中推举了6人组成“专题小组”，讨论文德恩的去留。6人中包括皮耶希本人、沃尔夫冈、魏尔、工会的三个代表和监事会副主席贝特霍尔德·胡珀。 这6个人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开了两天闭门会，魏尔就迫不及待放风给媒体，称有5人支持文德恩留任，虽然会议并没有讨论皮耶希的去留，但可以想见，今后他的任何主张，都无法在监事会中推动了。众叛亲离之下，皮耶希再无必要留下来。并不是一时愤怒掼乌纱，而是失去权力加持的座位对皮耶希来说毫无意义。 原因与余波 皮耶希和自己半个得意门神文德恩怎么就掰了？德国舆论猜测，狂热的技术派皮耶希对文德恩治下的大众缺乏“技术追求”不满。当然，文德恩自己也指出，大众美国业绩持续不佳，中国市场的质量问题闹得沸沸扬扬。全球最大的两个市场都不尽如人意，而且大众品牌的利润率比丰田低近1倍。 同时，文德恩支持的通用平台技术花了大把的钱（有说法认为总投资达400亿欧元），但截至目前并未减少生产的复杂性，省钱效果也不明显。皮耶希忘了，他败钱的做法不遑多让，辉腾、布加迪一类的“大白象”（比喻昂贵而无用的投资）项目，消耗了集团的资金和注意力，但成果寥寥。 而且，奇葩的是，据说皮耶希诟病文德恩把产品线的权力抓得太紧。文德恩这种做法使全球各大区的项目推进非常缓慢，跟不上主要对手的脚步。而皮耶希喜欢让下属独当一面，他只须问责即可。相比而言，大众的电动车进展乏力、与铃木联盟的破产，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让俩人嫌隙越拓越宽。 而文德恩表示不服，大众现在虽然经营上不能说毫无瑕疵，但已经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其利润总额和产品数量都在历史高点，距离全球霸主地位只有咫尺之遥。舆论称的“大众历史上最成功的CEO”让文德恩有底气面对皮耶希的苛责。 同属奥迪系出身的文德恩，在核心品牌运营团队中威望甚至超过皮耶希（毕竟和老皮一起打天下的人都早已退休）。 在“送别”皮耶希的声明中，文德恩称他尊敬并羡慕后者“一生的成就”。从这个貌似颂扬的短语中，可以揣摩出文德恩深深的恶意——永别了，族长大人。 长期以来，大众对新技术的渴求和冒险精神，动力都来自于“不管具体事儿”的皮耶希。文德恩对此也颇为不耐，他对第一个吃螃蟹不感兴趣，也不会把领带扔给助理，挽起袖子，对一群设计师指手画脚。 可以想见，皮耶希身后，大众将收敛对新品牌、新技术的追求，而将重点放在财务的平衡和对市场的深入挖掘——后者意味着大众将发动新一轮大规模的宣传战。 而且，和铃木的合作将彻底葬送。阿尔法·罗密欧更是绝无可能被大众收购——它们都来源于皮耶希个人的兴趣。他对经典的跑车品牌一直抱有收藏家的狂热。辉腾项目很可能再次打入冷宫。 简而言之，大众将在技术上趋于保守，而在经营上变得激进。对于大众，无疑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不过，大众所有股东，无意剔除皮耶希家族的影响。皮耶希和乌苏拉的席位，由皮耶希的两个侄女占据，尽管皮耶希质疑她们的汽车专业素养——他希望表明自己的立场是维护集团利益。管他呢，只要姓皮耶希，能代表这个家族就行。文德恩无意、也无能力改变大众股东的家族属性。 只不过这么一闹，大众又向社会化靠拢了一步。今后，管理层将变得更加强势。能够挑战他们的人已经下台。除非发生重大经营风险，文德恩可以对自己的继任者人选发挥充分的影响力，而不必担心老皮怎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