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美国把所有芯片生产的数据搞到手，会谨慎使用调度和监管权力吗？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而前景是显而易见的不美好，甚至比“缺芯”更糟糕。
文/《汽车人》齐策
距离9月23日已经过去两周，芯片产业界和汽车产业界仍然一片死寂。除了新闻媒体在广泛谈论“美国政府要求芯片代工厂商交出数据”，众多当事方都保持沉默。
当前距离45天期限还有3周多，他们尽可以观察对手和客户们是怎么做的，但是这一刀可能躲不过去。
虚张声势，还是一招致命
参加美国政府商务部组织的“芯片供应链会议”，虽然连三明治也没有，但是与会者都知道是“鸿门宴”，但没想到第三趟才吃上——4月和5月的前两次会议，没有透露任何过分要求。
9月23日，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向所有与会企业代表索要芯片生产更多信息，以“提高芯片供应链透明度，找出瓶颈”。美商务部向芯片生产商和中间采购商/车企用户，各提了13个问题，都要求在45天内作答。
如果不合作的话，雷蒙多威胁称，“我们（工具箱里）还有其他工具，能让业者交出数据，我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但是若有必要，我们会这么做”。
她所称的工具，据猜测是DPA（《国防授权法》）。该法案授予总统以国家安全等理由扩大关键材料或产品的生产规模。譬如特朗普政府就曾经援引DPA，要求有关厂家扩大口罩和呼吸机的生产，当然政府需要额外的资金，以确保“国家优先订单”。
这里有两个点需要注意：一个是DPA只授权总统，而非商务部长；另一个则是授权范围只涵盖国防和国家安全有关的物资，并不包括商业数据。的确，DPA存在一些解释空间，但无论如何，轮不到雷蒙多拿DPA拉大旗作虎皮。
这种话术甚至比西西里黑帮说的更低级，因此有人怀疑，是白宫要求商务部“年底前解决芯片供应短缺”的KPI太沉重了，雷蒙多没办法了，开始“独走”。即她没有得到充分授权，而采取虚张声势的做法。
不过厂家不这么想，目前没有一个“头铁”的当事方敢于声明不打算交数据。这些数据共享显然令他们很难受。但需要指出，其中并没有什么太过关键的技术秘密，索要信息停留在商务层面，而且问题确是围绕供应链上下游供给和需求而设计的。
真正的底牌
韩国和台湾地区媒体声称，良率数据、客户名单和库存数据都是核心商业机密。当用户知道厂家库存高企的时候，后者就无法利用信息差抬高要价。
美国商务部不会承诺保守秘密，三星和台积电担心他们的对手英特尔会获知这些数据，并对自己竞争力构成损害。
其中良率数据勉强算是生产数据，但并非像一些人声称的那样，对手恶意利用这些数据，就足以对领先的厂商（三星、台积电、联电）构成像样的威胁。他们更担心这只是开胃菜。
换言之，是一个“局”的开始。台积电和三星已经听话地向美国进行了大规模的投资，在美部署先进生产线。美国现政府基本继承了特朗普要求制造业回流的主张，但是似乎可以修正为“先进制造业”回流，而真正的底牌是什么，无从得知。
这引起了台积电和三星更大的担心，他们疑心这是一次“服从性测试”。如果这次交出数据，下一次很可能是生产环节的关键信息，最终要求台积电向英特尔转移知识产权，以便让后者赶上拥有更先进制程技术的对手。
如果最终是这样的结果，即企业的核心利益无法保守，台积电当前顺从美政府的要求，就是完全错误的。
车企和供应商的悲欢并不相通
而参会的用户企业，包含苹果、微软等科技公司，也包含戴姆勒、宝马、通用汽车、福特、斯特兰蒂斯（Stellantis）等车企，则面临能否憋住笑容的考验。
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无不采取了大量应对短缺的措施，包括成立采购专案小组，直接和芯片厂家谈判等等。但仍然阻止不了采购成本平均上升10倍以上，而且无法保证供货。丰田等企业在春天判断第三季度供应紧张的局面将会缓解，而现实则是大企业减产、停产的消息。
下游用户很可能怀疑芯片厂利用一些不利的信息制造紧张、囤积居奇。他们甚至怀疑最大的炒家就是芯片生产商自己。现在美国政府介入，相当于查底账，相当于做了他们想做但没有能力做的事。
事实上，美政府不怀疑囤货，只是想知道芯片厂是否亲自在炒货。自2020年初以来，芯片制造商的产量增加了8%，到2022年底将增加16%，理论上不会长期缺货。雷蒙多曾经提到，此举“迫使企业提高透明度，以缓解生产瓶颈，并识别潜在的芯片囤积”。
如果证实芯片厂商在捣鬼，则芯片价格将应声而落，危机自然缓解。
如果证实需求和生产能力的确存在巨大剪刀差，用户们也会有所收获，那就是将生产厂商的备料、生产、供应的细节放在放大镜下审视，后者的议价能力仍然受损。有什么比信息双向透明更能平衡双方地位呢？几年来，需求数据一直是透明的，而生产则并非如此。这给供应商带来了商业谈判优势。
芯片危机拉长到如此程度，已经结构性地改变了汽车企业供应链体系和管理方式。目前所有车企都已经越过一级供应商，直接和芯片厂商集中谈年度购买订单。无论供应短缺是否在未来1-2年内缓解，游戏规则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无疑损害了车企产能调整的灵活度，更损害了一级供应商的商业利益。后者一直靠隔绝芯片生产商和B端用户来渔利（当然有自身系统整合的技术加成），现在这道“墙”没了，芯片供应链把一级供应商短路的后果，正在显现。
别的不说，供应链会议没有邀请任何一家一级供应商参加，这说明从官方的角度看，在确保汽车供应链的稳定任务中，一级供应商正沦为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中国和欧洲的可能反应
中国官方和供应链下游的企业，仍在评估美国政府此举的中长期影响。
从结果上来看，无论美政府是否查清、整顿或者惩罚了某些坏了规矩的生产商，结果不重要。
重要的是美国政府通过亲自下场，获得了新的介入市场能力。而这些本来不属于它的权力，属于市场自由调节的一部分。可以说，这种做法开了很坏的头。说好的“自由市场”呢？
美国会善意地利用这些新能力吗？它可以知道所有的芯片卖给谁、卖给哪些公司；中国、欧洲企业采购的细节情况，包含需求季度波动和价格。如果利用这些信息，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对他们不喜欢的中国公司进行制裁，打击将更精准。
事实上，美国已经这么做了。雷蒙多也声称和伙伴们制定一些规则，“拖慢中国的创新”。涉及到中国，这位部长就开始不顾忌言论的道德水准。
中国明显地感知到，美国在芯片供应链上正在施加影响，予以牵制。不管车企是否如愿采购到价格合理的半导体，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等到美国把所有芯片生产的数据搞到手，他会充当仁慈的上帝，依据市场原则和公平原则，谨慎使用调度和监管权力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而前景是显而易见的不美好，甚至比“缺芯”更糟糕。如果中国人和欧洲人不予以评估、制衡和反击，才是奇怪的事。
（文/《汽车人》齐策，部分图片来源：台积电、中芯国际）【版权声明】本文系《汽车人》独家原创稿件，版权为《汽车人》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