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汽车人》杂志记者 安丽敏
和陈兴华聊天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更像是一场“脑力运动”:他说话飞快,思维跳跃,想搞明白一件事情的原委往往需要打断他不断核实。
类似的“折磨”初次跟陈兴华接触的刚毕业的学生们也都一一“领教”过,“我给他们上课他们都接受不了,我思维太发散,跨越又大。”陈兴华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汽车人》,43岁的陈兴华看起来非常憨厚而普通,但当那些初次来一汽-大众焊装车间的学生们发现在40%的系统程序中都有一个“chen”的符号时,会知道,它们正是出自陈兴华之手,而那些老工人们会给出一个跟他们印象完全相反的判断:“这是一个传奇”。
这当然是一个传奇,1994年1月4日,因为高考失利没能如愿进入大学的陈兴华在经过了一年半的一汽技工学校定向培养之后,来到一汽-大众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他所学的专业是上线电钳工,到一汽-大众之后前两年从事的工作是车身表面处理。如果和陈兴华现在所做的工作以及成绩相比,就会明白这之间有着怎样难以逾越的鸿沟。
而陈兴华做到了。
“噩梦”的开始
陈兴华并不是特别愿意讲述自己怎样来到一汽-大众以及起初的工作,因为这与他的两个“噩梦”有关。
从小生活在一汽的陈兴华,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一汽子弟学校,对于汽车他并不陌生,“现在我们一汽-大众二厂的地方以前都是荒地,我上初中的时候还来这边植树呢!”陈兴华告诉《汽车人》。可最初,按照陈兴华对自己的规划,他或许并不会来到一汽-大众。
那时候,陈兴华最大的梦想是能够考上大学深造,但1992年参加高考的他没能如愿。他后来反思自己没能考上的原因,主要是偏科严重,数理化成绩非常优异,但语文、英语不行。
这个打击对于当时的陈兴华来说是巨大的,“自此以后经常会做噩梦,梦见考场没进去什么的,这已经成为一个心结了。”
因为高考失利,陈兴华不得不提前考虑未来的工作问题,他选择进入一汽技工学校,经过一年半的学习培训,在1993年年底确定进入一汽-大众工作,1994年1月4日,陈兴华以1721的工号成为一汽-大众较早批次的工人。
开始陈兴华的工作是车身表面处理,检查白车身等,这听上去不像是一个“有趣”的工作,但至少可以保证陈兴华有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但生活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一年多之后,另一个噩梦到来了。
1995年,陈兴华在操作悬链、升降机设备时,出现了故障,他按照常例去检查原因,然后修复启动,但事故就在此时发生了。故障发生时,升降机的抓手已经打开,但重新启动之后,设备之间的连锁信号突然丢失了,“设备一下子撞坏了,整个停了一周的时间,那是我的噩梦。”时隔10年,陈兴华说自己到现在还经常会在类似的梦境中惊醒,“红灯在不停地闪烁,就跟心理阴影似的。”
但这似乎也打开了陈兴华身体内的一个开关,让他意识到,他的人生还可以有另一条路线,那就是解决这些系统和设备的故障,而此时,对数理化的格外偏好也成为了优势。
1996年,陈兴华通过努力学习考试合格被聘为机电技工(机电一体化),从此踏上了“逻辑王国的国土”。
当时,一汽-大众从美国购买了一批生产线设备,“那个设备已经在美国放了挺长时间,也没有图纸,我们只能跟设备学,把它拆开来全靠心里记,改造的时候,我们就是靠图纸。”也就是从这时起,陈兴华开始接触PLC。
PLC的全称翻译过来叫做可编程逻辑控制器,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专用于工业控制的计算机,在上世纪90年代,这还是一个新鲜玩意儿,也并没有什么师傅教导。
“我就是通过看PLC窗口,就是一个类似小电视的屏幕学会了。”在1996年生产线改造的时候,陈兴华就开始发挥自己这一看起来有点“无师自通”的才能,“那时候我就开始自己把程序写在纸上,请工程师输入进去。”
1997年,逐步摸到门路的陈兴华开始了更大胆的尝试,那时他的一个工作是操作悬链设备落车,在落车的过程中的定位问题非常麻烦,而陈兴华并不喜欢这种“充满了不确定性”又比较枯燥的工作,他最终设计了一个类似开关的设备来解决落车过程中的问题,这项合理化建议为他带来了700元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带来了自信。
当时一汽-大众的生产线改造也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从1998年开始自主编程,一厂设备有60%-70%都是我编程的。
有一些半自动的工位我都给改成了全自动的工位,好多设备用了十几年,直到老捷达生产线拆除。”
经过这一特殊时期的锤炼,陈兴华也得到了一个“链儿王”的称号,这是整个系统对他在悬链、传输系统上修为的认可。
2004年6月,陈兴华作为首批技术启动支持人员调到轿车二厂焊装车间,自此,他真正找到并且拥有了自己的“王国”。
“chen”的传奇
来到自己初中时植树的地方工作,对于陈兴华来说像是一种时隔多年的“重逢”,又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把陈兴华作为“技术启动支持人员”调到二厂焊装车间,从这个称呼上能感受到,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据了解,多年来由于焊装车间的机械化设备属于非标设备,生产厂家国际化,设备质量、型号、配套对口标准都不统一,设备运行故障频繁,请来的各家国外、国内各维修厂家只能修自己的设备,不能系统的整体考虑生产的联动情况,一段时期严重影响了焊装车间的正常生产。
陈兴华带领机械化班组成员,通过合理化建议和KVP2小组改进活动,先后对焊装车间的重点机械化工位进行了大量自主改造,不仅满足了生产要求,而且极大地降低了设备的故障率,得到了所在焊装车间和一汽-大众规划部的认可,被一汽-大众评为年度改进明星。
2009年前在焊装车间的生产管理中,产量和设备开动信息都是由生产人员手工到值班室人工进行填报,不但增加了工人的劳动强度,降低了劳动生产率,而且由于人为因素的影响很大,统计数据极为不准确,给生产的统一管理和产能提升带来巨大的障碍。
陈兴华根据焊装车间的生产实际,应用现有的机械化输送设备和网络,自主开发了焊装车间《小时均衡生产自动填报系统》,该系统彻底解决了生产管理系统中人工填报带来的错报、瞒报、漏报的漏洞,优化了人员和岗位,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并以小时为单位自动完成焊装车间4个车型混流生产数据的实时监控与自动填报。现在该系统已经成为焊装车间标准的生产管理软件,同时这一项目填补了汽车行业在该领域的空白。
类似的例子按照成就效果的大小可以排列很多,但一个符号可以让人更直观地感受到陈兴华在这一领域的突破。
在一次偶然的系统编程中,为了与其他单位所做的编程相衔接,陈兴华在自己编程的系统中加入了“chen”的符号,现在它在一汽-大众焊装车间已经成为了可靠的标志,“相比专业的人,我们可能受到套路的局限性更少,而且目的比较简单,那就是要解决实际的问题,也可以避免很多其它不必要的东西。”
多年来,陈兴华所做的诸多改进已经成为标配,并且得到专业人士的高度认可,有些设备供应商甚至也直接拷贝复制。现在,在一汽-大众二厂焊装车间,带有“chen”这一符号的系统程序所占比例为40%。
来到逻辑世界
如果回头去看陈兴华的所谓“噩梦”与现在所获得的成功,或许很难判定到底是哪个最终成就了他。
譬如陈兴华因为偏科没能考入大学,但他在逻辑思维方面的天赋让他寻找到了发挥的空间;因为1995年那次设备的故障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却也刺激了他修理完善设备程序的好胜心。
对于陈兴华本人来说,滤掉阴影与鲜花掌声,这些年经历给他留下的最大财富,或许就是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特别喜欢在线编程在线调试,”陈兴华所指的是,在生产线在旧有的程序下运行的同时,对生产线程序重新编程,完成调试之后直接切换,“这是很有风险的事情,一旦出现问题就有可能导致停产。”
但一是大型改造没有时间让陈兴华慢慢去完成这个工作,另外,如果在休息时间做因为生产线没有正常运转,无法进行验证。
虽然是客观因素让陈兴华不得不面临在线编程的压力,但他发自内心地喜欢那种感觉,“那个时候我好像不是我,除了吃饭,基本上可以一整天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只跟PLC交流,这是我的世界。”
实际上,陈兴华的逻辑思维模式不仅仅体现在工作中,这已经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
譬如他在开车等红灯的时候,会想,这个程序是如何运转并且如何实现的;在和孩子一起乘坐电梯时,他会启发孩子一起思考,电梯的运转是一个什么样的逻辑……
在陈兴华看来,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就是这些逻辑:同事家里的车库门坏掉了,维修人员说是电机坏了换一个要花1000块钱,陈兴华根据同事的描述说,不用换电机是开关坏了,最终证明他是对的;家里装修房子,陈兴华通过CAD图纸测算出了总共铺多少地砖,边角需要切割成什么样的形状和尺寸,他甚至还可以“指导”水暖工的工作;他自己的车已经被他改得“面目全非”,自己安装或者改装了导航、记录仪、音响、倒车影像、雷达、灯光等。
这甚至已经影响了他的思维方式,比如一个人开门进来这个普通人看来非常正常的场景,在陈兴华看来会不自觉地转换为一种程序:人的眼睛就像一个传感器,首先在开门之前他要确认是否安全,然后下达命令去开门,停下再确认安全,进去,然后再关门。
在陈兴华的世界中,只有解决了根本的逻辑问题才行得通,而这也给了他面临挑战的信心。
最近一汽-大众焊装车间正在全面更新使用大众全球推广的VASS系统,这一系统将配备在大众、奥迪、斯柯达和西雅特等四个品牌。这是一套完全陌生的系统,“没有什么以前的东西可以依赖,要重新开始学,同时还要学德语,一天大概只睡六七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学习。”但陈兴华并不焦虑,因为他有应对这个世界的根本方法,更何况,他始终徜徉在属于自己的逻辑王国里。
(作者/安丽敏 原文载于《汽车人》杂志6月刊)【版权声明】本文系汽车人传媒独家原创稿件,版权为汽车人传媒所有。欢迎转载,请务必说明出处及作者,否则必将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