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锋原本的印象中,地处长江以南、武陵山脉北部的湖北恩施,应是一片苍翠之地。几个月前,当他第一次来到恩施后,脚下踩着的那片山地,却颠覆了他的认知。即使恩施被称作是“鄂西林海”,但被砍伐后的荒山,在杂草与野树的掩盖下,绿色,有时候也会是一种假象。
“这件事,值得一做。”这位东风股份的总经理口中所说的“这件事”,还要回溯到3月10日。
彼时,东风“碳平衡”生态经济林产业示范基地在湖北恩施揭牌。根据约定,东风汽车股份将陆续投入600万元,在恩施市建设1万亩生态经济林产业示范基地,其中一期规划投入资金300万元,种植面积为5000亩的油茶树。这开创了国内汽车行业首个植树固碳抵充企业碳排放的减排新模式,最终目标,是要使东风股份在生产制造过程中的碳排放减为零。
汽车生产企业要将碳排放减为零?听起来,又像是一种作秀?但凡与公益和慈善有关的,在中国总会有一层异化的色彩。更何况,即使落下了第一层培育之土,生态经济林目前还处于运作层面,真正能够看到相关效果,至少要等到3年之后。
之于东风股份,之于卢锋,这都还只是一个开始。所寻求的“碳平衡”模式,是否能够在低碳时代迎来更多的认可?毕竟,在国际社会,碳关税、碳指标、碳贸易、碳限额......这么多衍生词语中,碳平衡,却是一个新生词,而其提出,又不在掌控低碳时代话语权的发达国家,而是碳排放量最大的中国。更重要的是,如今还只是一个汽车企业的倡导。
“低碳减排,我们希望走第三条路。”卢锋所想的,显然不是国际上的那套标准。身处被称之“碳排放原罪”的汽车制造业中,深知减碳势在必行,他正致力寻找一种全新模式,以工养农,并逐渐形成一套规范化和标准化的企业自愿减排的可持续体系。
有钱人的游戏?
按照欧盟2008年的协议规定,2012年至2015年期间,欧盟新车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应逐步由2005年的每公里159克降至每公里130克。到2020年,欧盟境内所有新车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将降至每公里95克。
而在2012年至2018年间,欧盟境内新车每公里超标排放超过1克的将被罚款5欧元,超过2克和3克将分别被罚款15欧元和25欧元,超过4克以上将被罚款95欧元。
如此,只要无法达到排放指标,就意味着欧盟市场的大门轰然关闭。对碳氢、氮氧排放量超过世界先进水平两倍的中国汽车,更是如此。此前,西方的汽车厂家们经过各方游说、讨价还价,终于又争取回来10g(通过其他方式减排),但它们仍然声称,成本仍将上升3850~4500欧元,而这个上升幅度足以在全市场范围消灭廉价低端车。
如何才能达到欧盟严苛的减排标准?各大跨国车企的行为,无疑都在呈现一个路数——钱的比拼。
以大众集团为例,身背若干豪华车品牌,减排的压力巨大。CEO文德恩早就宣布,未来数年斥资624亿欧元,开发高效平台和动力总成。经过每代车型燃油效率提高10%~15%,大众车型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将在2015年首次降至每公里120克以下,大众也下决心不让超排罚款拖垮公司业务。
曾有观点指出,在2008年欧盟法案通过后,至少有5年的过渡时间。而在这个过渡期内,各大车企铆足了劲掏钱买技术、买设备、搞技术升级,欧盟一方面占领道德高地,为全人类的未来收税,另一面创造了全新的经济增长点,占领绿色产业经济的制高点。
大众尚且如此,何况发展中国家的车企们?它们只能再次“朝拜”欧盟的生产者,购买新的技术和生产线。也即是说,已经发生的全球产业转移将再发生一次,欧洲车企再赚一次钱,自身巨额的投入反而能回本盈利,而在减排技术上掉队的车企,无疑将承担为未来“买单”的任务。
早有专家呼吁,发展中国家不须完全遵循发达国家制定的标准,否则将会成为“被绑架”的俘虏。如果能够跳出欧盟的游戏规则,寻找另一种更好的方式,未尝不可,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实现碳排量的降低。事实上,欧盟在航空业的强硬态度,早已遭遇到航空公司的抵制,如今甚至处于贸易战爆发的边缘,虽然汽车产业比起各国航空来讲容易调理得多,但这也意味着,欧盟现行方案并非最为理想。
当然,构建碳排放的考核控制体系,这属于国家更高层面的考量;小排量、新能源与硬件升级,还只是车企最初级的应对做法,那么能做的,还有什么?
“欧盟的规则,买技术,买设备,那是有钱人的游戏。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如果仅仅是说符合减排要求,那么经济增长就会存在上限,如果说你不做,那国外看我们又在搞意识形态。为什么不跳出这个框架来选择一种更适合中国国情的方式呢?”这就是卢锋所提出“碳平衡”的初衷,至少,中国汽车产业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它需要更长的成熟时间,而不是戛然而止。
中国的国情
什么是中国的国情?
必须承认,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中国碳排放量的压力正与日俱增。数据显示,中国每年的二氧化碳排放总量约为65亿吨,与美国处于同一水平。按照国际上碳强度或碳减排的计算方式,如果中国GDP总量在目前的排放水平上再增长一倍,国家的碳排放量将达到惊人的130亿吨。这也是为什么西方国家在“享受”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贸易利好的同时,还要将全球环境污染元凶的“口水”泼向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的原因。
一边是经济要发展,一边是环境要减排,工业无疑成为夹在二者之间的尴尬者。
以湖北恩施为例。就是这样一个森林密度高达67%的城市,GDP却可怜地排在了湖北省的末端位置。据《汽车人》了解,恩施的龙头制造企业为长源轴承制造有限公司,其前身为1968年创建的恩施市轴承厂,1997年停产,恩施轴承逐渐退出市场。直到2001年,政府引进重庆长源机件公司,注册恩施市长源轴承制造有限公司,才重新开始生产轴承。
这样一个年产值在3000万元左右的生产企业,却是当地经济贡献大户。事实上,制造业并非恩施的强项,经济喧嚣之下,一个城市GDP的硬指标,注定会让工业会成为其拥趸,农业、林业早已蜷缩在一个角落。按照当地某政府人员说法:“有了制造业,我们的GDP才能高。”与之相对,恩施在林业上每年最多维持一个亿的投入,而这远远不够。“现在都知道搞工业,搞房地产,扩建新城,修马路,因为这样GDP来得比较快,农业这些行业,回来得比较慢,想搞也不敢搞。”
恩施不过是中国的一个缩影。提升GDP,工业面临增长压力,又被指责为是环境污染的主要责任者,汽车制造尤甚。今年PM2.5的争论,再次将这个矛头有针对性地指向了汽车。这是后话。
“中国的核心问题,依然是农业。现在好像粮食没问题,但农业如果解决不好,所谓的可持续发展,那是胡扯。”身为汽车人,卢锋的着眼点显然已经跳出行业本身,其表述甚至有点激动。他的观点是,汽车并非环境原罪,而工业也必须加速,否则无法完成GDP目标,至于农业,需要实现规模化发展,只是投入问题不能单纯依靠当地政府,甚至是农民自身。
工业发展同时能够反哺农业,不过是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商业模式。卢锋希望能够在工业、农业、经济、环境等诸多因素之间串起一条线,这就是碳平衡,也即通过经济林的种植投入来实现各方利益的共赢。
事实上,此前也有专家提出,应对气候变化,中国应该“两条腿走路”,一是工业、建筑、交通减排,二是森林碳汇。所谓森林碳汇,是指森林植物吸收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并将其固定在植被或土壤中,从而减少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与工业直接减排相比,森林碳汇虽然是间接减排,但它的固碳投资少,代价低,综合效益大,经济可行性和现实操作性较强。每公顷森林每年可吸收二氧化碳20-40吨,释放氧气15-20吨。
从目前来看,森林碳汇更多由政府导向,投入资金由国家财政拨款,少有企业参与,毕竟,这是一项高投入、慢产出的工作,虽然它的效果远大于企业单纯改善自身生产条件的做法。
从尝试到模式
按照东风股份“十二五”的承诺,通过设备更新与生产技术水平的提高,公司在2015年的碳排放量要在现有基础上下降12%,这笔费用预计要达到3000万元以上。但是,12%只是暂时的减碳目标,并非长远,接下来的任务还会很重。
减碳的高额费用,就连西方车企都大呼“要命”,处于成长期的中国车企,更是不堪重负。正如卢锋所言:“第一个12%,我们需要3000万,那么第二个12%,费用也许要翻一番,第三个12%,很有可能就要翻10倍了。”
若是采用东风股份种植经济林的碳平衡方式来算一笔账,目前东风股份的工业规模是30万辆整车和20万台发动机的生产能力,带来的碳排放量是18万吨,按照每亩人工林吸收二氧化碳 最大能力约4吨来计算, 5年内营造5万亩经济林的生态系统,1万亩经济林的投入只需600万元,3000万元的总投入就可以完全吸收工业规模带来的年排放。以湖北恩施作为示范基地的1万亩经济林,将会率先做出证明。
这还不是全部的利好。 恩施市市长李国庆坦言,一亩油茶地在结果期后的利润是4000元,而恩施一个农民的年收入接近4000元,也即是说,东风股份计划投入的1万亩经济林,能够解决1万个农民的年收入问题。“这个效益还是很可观的。这样的话,农民是无风险的增收,相当于是无本生意,地方也就形成了一个循环产业经济。”
在东风股份的大构想中,碳平衡的方式能够解决农业中最基本的两个问题。一是初期的规模化投入,因为农业的资金相对缺乏;二是养护投入问题,毕竟经济林需要相对较长的成长期。
“1万亩经济林,光种植的一期资金就要300万,如果让农民用300万去投入到一个将来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的地方,他们担不起风险。而就说我们现在种植的油茶,要3-5年才能结果,这个周期中,农民不但没有收入,还要投入300万元养护资金。农民没有初期投入和初期养护的费用,就相当于我们工业公司没有研发和建工厂的资金,如果是这样,经济就很难循环起来。”卢锋介绍。
质疑的声音也并非没有。“碳平衡”此法一出,热议也集中在了两点:如何保证企业的这笔投入能够真正惠及农民?而经济林的后续维护又该如何监管?这两个问题若不解决,工业反哺农业、经济林实现企业零排放的两个目标,都只是“纸上谈兵”。
“我肯定是希望这种模式是可持续的,不是说种了几年,这里就废了。流程理顺了,它自己就转起来了。”卢锋并不认同业界的质疑,他的解决方式是“共同管理”,由东风股份与恩施市政府双方各出人员组建信托基金理事会,该理事会又将联合一家专业公司,通过深加工和产业化流通,从经济林的产值里获益。在基金会获得的产值中,80%将分配给农民,10%-15%是专业公司的提成,基金会获益5%-10%,以实现不断的滚动发展和扩张。
如今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这个全新的模式,正彰显出良好的势头,只是需要足够的耐心与坚持。通过“碳平衡”生态经济林基地的建设和运营,东风汽车股份将最终形成一片大型的“碳汇”林。
卢锋坚持认为,经济生态林种植以后,树林是永续减排的,可谓是真正实质性的减排,并将打破某些僵局。
“中国人的思想是‘自然求平衡’,所以,我相信这种模式是可以推广的。”他甚至觉得,在全球著名的京都议定书、哥本哈根会议之外,一场专属中国减碳的“北京会议”,也是有可能召开的。
无论如何,中国始终无法绕过碳排放的十字路口,而剥掉地球上附着的二氧化碳,也并非完全是昂贵的方式。当然,更关键在于,中国的企业,中国的企业家,都需要主动的“低碳思维”,而不是硬性的“低碳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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