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记者 安丽敏
“3月28日再告诉你。”东风汽车公司与PSA谈判组的一位高层在面对《汽车人》的许多疑问时，这样回答。对于工作到凌晨是常态的谈判组来说，2月18日签署的谅解备忘录早已是“过去时”，他们正在全力朝着下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迈进，也朝着一个东风和中国汽车工业史上的转折迈进。
2月19日，一个汽车圈外的朋友突然打来电话：“你看到了吗，东风要入股PSA了！”从QQ弹窗罕有地看到一条汽车新闻的他觉得有必要“通知”我。在这通电话之前，“东风以8亿欧元入股PSA，将与法国政府、标致家族旗下控股公司一样各持有约14%的股份，并列第一大股东”的消息已经以指数级的速度迅速传播开了。此前早已猜测的内容基本上都得到了证实，譬如股份比例、技术共享、渠道整合等等，在当天东风发布的公告中称，“同日，本公司亦与PSA 订立不具约束力之框架协议，本公司与PSA 表示会加强彼此在技术、研发、制造及海外分销等领域的合作。”这寥寥数语正是东风此次入股最为核心，也取得最大突破的部分。
从我国汽车业“以市场换技术”开始，能够掌握核心技术就一直是梦寐以求的目标，现在从技术引进到合资合作，到今天能够实现“走出去”、“走进去”，其意义不言自明。有了技术的支撑，对于东风自主品牌将带来质的飞跃，也能够帮助东风自主建立起完善的标准体系。
尽管这一框架协议仍不具约束力，但按照通常的规则，现在只待报批之后签订正式协议，一般不会再有大的变化和调整。也就是说，从2013年7月份开始的长达近8个月的“旷世谈判”有了实质性的成果。
但在结果出来的同时，却又激发了更多的追问。“在东风今后与PSA的合作中，还有很多可以无限想像的故事。”东风高层认为，在当前的框架协议之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
“英雄救美”
回到最初，这个类似于“英雄救美”故事的开端，东风与PSA尽管早就是合资合作的伙伴，但是同那些跨国公司一样，PSA作为车型、技术的提供者自然不怎么把这个来自湖北十堰的企业放在眼里。
“法国人傲慢啊，什么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对。”一位曾经在神龙工作过多年的东风人士告诉《汽车人》，东风和PSA的“初见”并不那么美好，甚至经常不断地争吵，在中国这些合资车企中，东风和PSA这一组合并不怎么“幸福”。直至这个法国美人遇到生存困境。
众所周知，作为一家欧洲车企，PSA主要依靠欧洲市场以及小型车，据统计，PSA销量中60%来自欧洲，在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PSA一直以“水土不服”著称。在欧债危机发生后，欧洲汽车市场一蹶不振，让诸多欧洲车企面临困境，大众等车企依靠全球化以及在新兴市场的布局能够在欧洲依靠价格战优势屹立不倒，而对于PSA来说则是灭顶之灾。
PSA开始寻求一切可能的方式自救，出售总部大楼、关停工厂、大规模裁员、融资……在绝望无助之际，东风进入PSA的视野，在现在的PSA看来，东风已经不再是那个“乡下少年”，而是颇有些“骑士”的感觉了。
如果没错的话，PSA与东风的接触始于2013年的7月，这一信息得到了知情人士的认可，那么时间可以精确地指向2013年7月2日，当天，神龙第三工厂投产，而PSA监事会主席蒂埃里·标致和CEO瓦兰同时出现，这让很多人大感意外，同时猜测声四起。
随后双方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各种消息也不绝于耳，先是认为由PSA向东风提出的合作意向，因此断定，东风处于较为被动的地位。东风方面否认了这一说法，事实上，东风早在苗圩时代就提出了打造“三个东风”的愿景，其中一个就是国际化东风，在2013年，东风汽车公司总经理朱福寿将这一目标重新提出并强化，他曾经亲自阐释“三个东风”的概念：“永续发展的百年东风，面向世界的国际化东风，在开放中自主发展的东风”。
“东风一直在思考通过一个什么样的路径能够迅速地实现国际化，”东风内部人士透露，“如果通过其他的方式，国际化付出的成本更高。”因此，当PSA的提议摆到东风面前的时候，这个希望成为“最不像央企”的央企迅速行动了起来——随后的事实证明，东风选择了一个最佳的窗口期。
另外，自从东风和法国政府入股消息传出后，有外界分析师质疑三方均等的股权结构会导致决策效率低下。
而据《汽车人》了解，尽管三者股权和投票权对等，但是三者各自侧重点不同，法国政府APE主要扮演类似于美国政府控股通用一样的作用，并且一般不会参与直接的经营管理，而如果PSA情况好转，法国政府甚至有可能会退出；标致家族仍然会负责经营和战略管理，东风方面则侧重在新兴市场的推广和开拓。同时，三方极有可能已经在这些方面有所约定，保证不会出现大的分歧。
“关于决策效率的问题，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想，在现在的环境下，决策效率高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此前，标致家族对PSA有绝对的控制权，但现在的发展状况又怎么样呢？因此，我觉得与决策效率相比，决策的质量更重要，三方对等的股权比例可以保证决策更为周全。”东风某高层认为，质疑未来PSA会出现决策效率低下的命题并不成立。
对于PSA来说，东风很像是一个解救危难的“英雄”，因为东风不仅提供资金支持，更重要的是能够帮助PSA扩大在新兴市场的份额，其内部甚至已经制定了在中国和东盟市场实现占据至少5%的市场份额。
而东风对于这一交易的考量则更为复杂。
考量的是什么
尽管东风方面一再强调对于入股一事也十分积极，但可以看出其在谈判中确实一直站在更为主动的位置上。毕竟，此时的PSA已不复往日般风姿绰约，2012年的亏损甚至高达50.08亿欧元，这是一个足以吓退很多投资者的数字，而且按照PSA的中期复兴计划，预计到2015年才能实现盈利（在2月19日公布2013年业绩时，PSA又将这一时间点推迟至2016年）。
也有不少第三方机构对这一交易存在的风险和前景存在疑问，东风内部人士透露：“公司把风险一直是放在第一位的，必须得保证风险是可控、可预见的。”
据了解，在2012年PSA亏损的50亿欧元中，有39亿是作为一个计提准备，真正的汽车业务亏损在11亿欧元左右，而同时，PSA旗下的零部件业务和金融公司状况仍然良好。一位深谙海外收购的人士表示：“在海外收购中，其实计提多是好事情，这意味着大部分的风险已经都体现出来，而这样的透明正是在海外资产投资、收购中最为关键的。”
同时，2013年PSA的财务状况已经开始好转，根据2月19日PSA发布的2013年业绩：PSA 2013年全年净亏损23.17亿欧元，其中，汽车部门经营性亏损为10.42亿欧元，均大大低于2012年。另外，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第四季度PSA的表现更加好于预期，而欧洲的经济也出现了好转的迹象，这意味着PSA有望进入复苏通道。
根据公告，东风此次定向增发价格为7.5欧元，而当前PSA股价约为12.5欧元，也就是说东风获得了约40%的价格折让。有分析师表示：“这样大幅度的折让是非常罕见的。”所以仅从投资角度衡量，东风这笔8亿欧元的投资也基本能够保证获益。
当然，这并不是东风入股PSA的主要目的。对于中国的汽车企业来说，迫切的需求是掌握核心的技术，在此前的一系列海外并购案例中，获得技术都是共同的诉求和目标，东风也不例外。在东风和PSA谈判过程中，曾经流露出因为PSA在技术方面不肯让步而一度陷入僵局的消息。这一消息目前已经无法验证其真假，按照东风内部人士的说法：“都是大家谈出来的嘛。”
此次，东风获得了与PSA共享研发平台的历史性突破，同时，东风还将与PSA在中国成立50:50的合资研发中心，目前位于上海的PSA独资研发中心将纳入其中。这一研发中心除了向神龙提供研发产品外，还可向东风和PSA提供。这对于东风自主品牌的帮助不可估量。
技术自然是东风出手的重要原因，但其高层表示：“入股PSA也并不是纯粹为了技术。”在东风与PSA接触的消息传出后，法国国内一直担心东风会“弄光PSA的技术”，并且影响其国内的就业。东风方面表示，在看重技术层面之外，更是为了向国际化迈进，培育国际化的人才。
朱福寿曾经提出过成为汽车强国的5个标准：自主创新能力强大，掌握核心技术，向世界输出的不仅仅是产品，而是技术；出现两到三家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跨国汽车巨头；出现具有竞争力的世界汽车的品牌；汽车出口提高到一定的比例，在世界市场占有一定的份额；与全球汽车与环境和谐发展做出重大贡献。
可以发现，这5个标准之中，都与国际化紧密相关，可见国际化在朱福寿心目中的地位和重量。可以说，此次能够入股PSA是东风把握住了一个难得的历史性机遇。
未来神龙将整合PSA在国内的销售渠道，同时，PSA和东风双方还将组建海外销售公司，主要面向亚太新兴市场，据悉，东盟将是双方开拓的第一步。
所有的交易都有风险，东风入股PSA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声音，但站在长远利益的角度衡量，此次能够入股PSA并签署框架协议，对于东风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谈判者刘卫东
在东风与PSA这桩喜事背后，有两个团队在紧锣密鼓地张罗。据透露，东风和PSA都聘请了一流的咨询机构、律师团队，“是真正的一流对一流，国际对国际”的专业化操作和谈判。东风方的主导人便是东风汽车公司副总经理刘卫东。
选择他或许有很多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就是他曾经在神龙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待了10年，对于PSA以及法国文化十分熟悉。
成立于1992年的神龙虽然和上海大众、一汽-大众一样，是中国最早成立的一批合资汽车企业之一，但是这22年来神龙的发展起起伏伏，眼看着被其他的后来者一个个超越，尤其是没有把握住中国汽车业发展的最佳黄金期，其间滋味可想而知。
“神龙这20多年经历过很多苦难，我们和法方吵过太多架，一直在不断地磨合，”一位神龙此前的高管告诉《汽车人》，“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苦难，证明按照法国人那套去做不行，而近几年神龙的发展让法国人开始尊重东风，这也是他们主动找到东风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对这些情况了然于胸的刘卫东作为东风谈判的直接负责人，为东风争取到了尽可能多的利益，而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此前他一直希望能够实现的目标都将付诸实践。
譬如，PSA在中国的进口车业务独立于神龙之外，而目前主流的做法是进口车和国产车渠道的整合，之前，刘卫东在神龙时期为促成进口车业务由神龙主导费了不少心思，然而最终也没有达成所愿。而在此次双方的合作中明确，PSA在中国的销售由神龙全权主导，这就意味着神龙将实现两块业务的整合。
知情人士告诉《汽车人》：“现在PSA进口车一年只能卖3000辆，而神龙的发展越来越好，这是PSA最终做出这一决定的一个关键因素。”
刘卫东为神龙争取到的还不止这些。
尽管从成立之初，国家对神龙的战略规划是：“批量生产，出口导向”，并且神龙起步是：大投资，累计投入达到130多亿元；大产能，规划产能为年生产30万辆轿车和40万台发动机；产品以适合出口的1.6升以下经济型轿车为主。但是，神龙至今仍未成为真正的面向出口的企业。
而按照现在东风与PSA的框架协议，双方将组建海外销售公司，主要面向亚太地区。“PSA自己的产品并不适合亚太市场。你可以去看，现在市场上卖得好的PSA产品，都是我们改过的，而周边这些国家消费者的需求和中国是很相似的，都是三厢、设计感、大空间，因此，直接从神龙出口有利于帮助PSA在这些国家迅速打开市场。”东风内部人士认为神龙将迎来一个真正的机遇期。
今后神龙的产品不仅能够在亚太市场尤其是东盟市场占据主要地位，而且还可以利用PSA在这一地区的工厂实现国际化生产。
在东风发布的公告中，神龙将在2020年实现年产销150万辆的目标，其中东风品牌、雪铁龙、标致分别达到年产销50万辆。
现在看来，经历了20多年“磨难”的神龙终于将迎来一个腾飞的时刻。而曾经主导神龙长达10年的刘卫东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样本意义
此次交易达成之后，东风汽车已经可以算作是“跨国公司”了。不过，通过资本运作成为“跨国”企业的中国车企，东风并非第一家。此前，上汽集团通过旗下子公司收购了通用0.97%的股份，参股通用。而北汽与戴姆勒的资本合作在去年已经形成框架，并在今年一季度签署了合作协议。
现在东风与PSA的合作将这一趋势更进一步，未来持股跨国车企或者是交叉持股将有可能成为一种国际化的新路径，甚至对于国内的兼并重组来说也可以带来新的启示。
事实上，能够通过部分持股实现自身的诉求非常难得。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持股相比控股或者全部并购有着独特的优势，这有可能成为一个国内车企可资借鉴的样本。
无论是从商业案例还是行业意义，还是具体到企业自身的发展多重维度衡量，此次东风入股PSA都是一个难得的范例。
此前通过持股形成战略联盟在国际上有不少类似的案例，譬如通用也是PSA之前的第二大股东，后来闹翻的大众和铃木也试图通过资本合作来达成某种意义上的联盟。而国内车企与跨国车企实现这样的战略合作还是第一次。
“国内企业与国际大公司之间的交叉持股，形成以股份为纽带的策略联盟，往往会给双方带来战略利益。”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高明华曾经对媒体表示。他指出，这种国际化的交叉持股使持股公司之间形成利益共同体，可以有效实现公司之间技术、市场等方面的业务协作和整合。
相对于跨国车企来说，通过这样的合作，中国车企能够获得的可能更多，而现在欧洲市场的低迷给了中国车企这样的机遇。除此之外，在此前谈到国际化的时候，往往都只单纯地认为出口销售产品，或者在国外建厂，最了不得就是直接海外并购。但这并不是国际化的全部，事实上，资本层面的合作也可以是一个有利的途径。
美银美林公司中国并购部主管Ellis Chu曾经对记者表示，随着中国经济格局的变化，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时间已经相当成熟，而伴随全球化的扩张，中国和国外企业的合作伙伴关系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战略性伙伴关系、协议或者合资公司了，他们在进行更加深入的合作，比如进行跨境的投资，或者是两个企业之间进行交叉投资。这是中西方企业间更加广泛、深入合作的表现。
与此同时，Ellis Chu指出：“这是一个信号，代表了中国企业正在努力进行国际化，而且中国的企业也在逐渐进入全球的融资、进入全球市场。这将是一种趋势。”他的同事，美银美林公司亚洲工业部联席主席石坦明（Patrick Steinemann）也表示，今后几年，中国汽车企业，包括制造商、零部件和经销商等，会进行更多的国际化“行动”，而相比直接收购，国际汽车企业之间的交叉持股将成为新的趋势。
此次东风与PSA的合作将为这一趋势加上新的注解，同时，即便是国内车企之间，这一规则也同样适用，相比兼并重组需要顾虑的种种因素，互相持股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这一进程。
同时，一个不得不提的政治背景是，据称，这一协议将在3月份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法国时正式签署，今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在这一背景下，PSA和东风的合作以及今后在中国的发展都有了稳定的基石。政治因素是汽车业难以忽略的一面，这方面有一个反面案例：日系车在中国陷入长达两年的低迷与钓鱼岛事件有很大的关系。
通过加强与PSA的合作，东风也能平衡内部的合资结构，不再过分倚重日系。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此次东风入股PSA犹如一场大戏刚刚开场，正如东风内部人士所说，未来还有更多可以想像的空间，这个故事还远没有到结尾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