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根到庙堂。这是我最近来到狼堡时所产生的印象。确切地说，是这里的“汽车城”主题公园改变了我对这里的印象。
狼堡是沃尔夫斯堡的俗称。在中国汽车同行的概念里，狼堡就是大众汽车厂的简称。源头还是来自德国人。他们习惯称大众总部就叫狼堡。这是因城堡而得名的城市，尽管这是曾经的历史或是久远的传说。
十多年前，这里的地标是4根烟，那是大众汽车厂的发电厂。这也是这座城市的象征。由此，人们得知一个生产甲壳虫汽车的企业，与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被当做“国民车”。也正因为此，这个以生产汽车出名的小城不仅在德国出名，而且蜚声世界。
如今，这里竖起了两个圆筒状的透明汽车存放塔，格外引人瞩目，成为狼堡的新地标，被看作德国后工业的“旅游景点”，代表了汽车文化集大成者，同时也成了德国大众公司的后花园。
这是个将实体造车著称的城市蜕变为“汽车休闲之都”的典型案例。在这里可以体悟到第三次工业革命浪潮的冲击，并也已在此登陆做形象化的展示。如发电厂已经变成创意“工厂”，不再是热能的供应者；汽车存放塔的象征意义则在表明，汽车制造主题正在向汽车服务业态转向；汽车博物馆的功能可以演变为“汽车山水”，供人欣赏、休闲、娱乐、思想……
汽车山水
“汽车城”是建造在狼堡运河边上的人造景观，是大众汽车厂的延伸，也是它曾经堆放废料和煤场的“死角”。十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那时还是个杂乱的工地，现在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被现代和前卫的建筑点缀的主题公园，而且是反映当代德国集工业设计与艺术创意之大成的示范基地，并以汽车名义创造了世界汽车博物馆之最，把人文艺术与自然风光嫁接在对汽车的联想与思考当中。尽管这里展示的主要是以大众集团旗下汽车品牌为主的展馆，但它却浓缩了大众发展和扩张的历史，也提供了德国人对于汽车认识和解读的蓝本。
如果说，这里的汽车综合博物馆讲述的是德国和世界的汽车历史的话，那么，散落在园区内的大众、斯柯达、西亚特、奥迪、兰博基尼、布加迪、宾利、保时捷等独立的展馆就是大众集团的骄傲。而那别出心裁的场馆设计就是构建这座主题公园的灵魂，将大众集团的理念包装称一种文化符号——“汽车城”的概念。
这是个被津津乐道的话题。以前来狼堡的人都是与造车和这个产业有关的人，小城的平静和单调就像刻板的时钟有规律地摆动着，在暮鼓晨钟中迎来白昼，送走黑夜，周而复始，寂寞得连狗的叫声都显得极为孤独。现在不同了，十几万人口的小城每年要涌入200多万人到这里来游玩，把这里当作休闲娱乐的地方，将一座“死城”变成了“活城”。资料显示，“汽车城”自开业以来游客已经突破2500万人次。
这是一个奇迹。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一家汽车博物馆能够留得住如此众多的参观者。是来看车？还是看历史？或是被洗脑？全然不是，而是来领略汽车主题公园所提供的“汽车人文”，在分享汽车的奇妙与未来时，从历史的沉淀中回想往事，在现实中投入想像，无论是来这里提车，还是专程朝拜，乃至当作度假，德国人把这里当做“汽车山水”、森林氧吧。
这是最初设想建造这座“汽车城”的动意者所没想到的意外惊喜。从功利的角度出发，还只是想为大众的用户提供一个服务的空间，后来则被演变为一个工业旅游项目，竟变成了狼堡的名片，其知名度仅次于下萨克森州海因豪森皇家花园。
德国人有建博物馆的嗜好。而且都喜欢不断翻新货改建，像珍惜自己的羽毛那样对待历史。汽车厂家也不例外，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博物馆，不时地能听到有关汽车博物馆的改建和修缮或是重建。像大众这样肯花心思以主题公园形式建造的汽车博物馆，在德国绝无仅有，恐怕在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家。
上个世纪90年代我第一次来到狼堡时，大众带我参观他们的博物馆与其说是简陋仓库，还不如说是汽车的储藏室。负责接待的人解释，新博物馆正在建造中，老博物馆暂且不对外参观。我兴致勃勃地在尚未建成的博物馆前留了影。
不远处的运河上还能看到运煤的驳船，发电厂在冒烟。由于大众厂建成时间久远，厂房设施和工厂周遭已经显露出陈旧破败的沧桑，大有卓别林默片时代的压抑和纠结。在德国人的印象中大众就是生产低端车而出名的草根，这种历史的碎片在大众的厂区里随处可见，还能看到火车开进厂房里的壮观景象。
历史的见证
在德国人的心目中，奔驰、宝马、奥迪并不是他们的“英雄”，相反，甲壳虫才是他们喜欢的“尤物”。这种亲和力远胜于豪车，属于老百姓的汽车。这也是大众公司能持续发展的动力之一。
2000年，在汉诺威世博会上，德国馆展出了他们引以为骄傲的“国宝”，其中有医学、学发明、奔驰1号（世界第一辆奔驰发明的三轮机器马车），还有享誉世界的名人，如歌德、贝多芬和爱因斯坦等雕像。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作为实物展品的甲壳虫吸引了无数前来参观的德国人的眼球。我看到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坐在甲壳虫身边留影，或者休息，站着凝视与沉思。这样的情景会让人想到怀旧，对历史的回忆，似乎在纪念什么……
“甲壳虫是德国经济的活化石。”德国朋友告诉我，大众汽车公司就是靠甲壳虫应运而生的，后来这款车又帮助西德走出二战的阴影，重又恢复了“人民车”的定位，加快了轿车进入家庭的步伐，不仅点燃了德国汽车产业的“激情”，还拯救了德国的经济。用德国人的话说，甲壳虫给了无数人有体面的生活，使国家恢复了生机，架在了车轮上。后来这款车又被输出，背井离乡，同样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有人说，甲壳虫对于德国人来说，就是从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的见证，也是重拾的德国人信心的开始。在大众埃姆登工厂，还能看到老甲壳虫被陈列在大堂里供人参观拍照。在大众公司汽车博物馆里，甲壳虫占居着重要的位置。第一辆原型车成了镇馆之宝。这也是大众公司发迹的功臣。如今，大众在甲壳虫的基础上发展成为集团，先后收购了本土和国外的知
名品牌，还有豪华车品牌，成了欧洲最大的汽车公司，是世界上最牛的汽车厂商之一。有人曾戏称，大众的扩张野心是想“统一欧洲的汽车”。作为佐证，我在大众总部大楼的大堂里看到一幅悬挂的装饰画（在被淡化的勃兰登堡门的中央凸显一个清晰的VW的大众徽标），无意中泄露了天机。事实上，就大众单一品牌而言，也是德国和欧洲最强的品牌之一（从低端的波罗到最豪华的辉腾，包括SUV的途锐，以及尚酷跑车等），称雄世界车坛，横跨东西，势头凶猛，一发不可收。
当德国重返欧洲火车头地位时，大众品牌也已不再“大众”，摆脱了只生产低端车型的束缚，也开始生产能与奔驰S级、宝马7系、奥迪A8相媲美的豪华车。从某种意义上说，大众公司在轿车领域的车型已经覆盖了各个细分市场。
狼堡位于德国的北部。不大的城市，大多数居民都与汽车沾边，城市供电又一本份是来自大众。它是世界出名的汽车重镇，即便是在德国也被看作是“汽车的圣地”。自从在华有了合资企业之后，大众公司也成了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品牌，其影响力开始在东方鹊起。
上个世纪90年代，有鉴于狼堡的出名，时任总裁的皮尔希抓住外界对大众的神秘感，同时也考虑到与客户的沟通，建立交流的渠道，这位铁杆车迷意识到建一个提车中心，吸引客户来狼堡，在分享大众提供的品牌服务的同时，也让他们带回大众企业的形象和品牌文化。
此想法，后来变成了企业集团对外传播品牌的窗口，提供服务，包括休闲文化在内，并扩大到对城市的宣传，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最终演变成了汽车主题公园，甚至被列入了2000年汉诺威世博会延伸的展览项目。由大众公司投资10亿马克，在狼堡大兴土木，点石成金，最终变成了大众公司“后花园”的工程。
“我把汽车行业堪称是一个全面的服务行业，也有许多机会同顾客建立联系。如果与顾客的联系越紧密，顾客就越容易原谅汽车的小毛病或汽车公司组织方面的错误。”这是皮尔希当初最单纯的想法。后经思考和认证，他认为，“我们必须这样做。要让客户体验我们的服务和文化。”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作为大众股东方的下萨克森州政府的同意，被列为提升狼堡环境的项目，不仅设计了一流的场馆和建筑，还引进了世界顶级宾馆丽思卡尔顿和配套服务，使主题公园成了极富创意和舒适，适合休闲度假的地方。
由单个品牌的博物馆，发展为集团的博物馆，再是汽车历史的博物馆，而后在此基础上演变为汽车人文旅游景点。这就是大众“汽车城”的由来，并将汽车做成了文化产品的输出，就像柏林人把柏林墙的碎片也当做工艺品在出售那样。毕加索说过：“如果真理只有一个，那你无法在无数的画布上画出同一个主题。”狼堡的“汽车城”从某种角度去观察，可以看作是汽车的庙堂，尽管从最先的想法到最后的落地南辕北辙，但呈现的则是超出汽车范畴的人文景观，表达了对汽车的全新解读和审视。这是大众不俗的手笔，印证了中国一句老话：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新的觉醒
博物馆是对时间的礼赞。
“汽车城”的核心最终还是要落在汽车博物馆的主体建筑上。在这里才能看到世界汽车的前世今生，惟有这样的参照才能找到自己的坐标，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
大众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把“汽车城”博物馆定位在对世界汽车历史的鸟瞰和敬畏上。否则就吸引不了那么多人来此游览。
“回到旧日时光。”
这是“汽车城”博物馆的宗旨，而不是大众集团的博物馆。这样的主张，使得来这里的游客徜徉在公共博物馆的感觉，看到的是真正的历史，而不是私家历史的宣传。在这里，作为大众的历史和品牌是拿来当景点（展馆）设计，在被艺术化的同时，起到了点缀环境的作用，并以服从主题公园的要求与其相融合，在竭力向去工业化的方向努力，回归自然。
德国人善于思考，对于技术的过于功利化早已开始进行反思。这种觉醒与自觉很自然地体现在他们对于艺术的表达，在创意设计上的主张。可以说，坐落在大众公司里的“汽车城”就是对汽车反思的产物。如用大片的绿地和水池来衬托园区内的建筑物，将“审美情趣，审美价值同地球上的绿色力量站在了一起”。这样的技术哲学渗透了到了德国人的设计观——为了拯救地球，务必要对大自然有多些美学的角度。
如果仅从表象的设计观察，而看不到精神内核是很难掂量出散落在园区内的展馆建筑的价值之所在。正因为汽车的发明所产生的污染和车祸，对于环境的侵害与身心的损伤，迫使人们要摆脱汽车对于人的控制和依赖，让其回归到服从于自然的规律。这就是杰里米?里夫金在《第三次革命》中所说的那样：“一个根本的出路是，以新一轮技术革命为支点，推进和实现新的产业革命。”这就是新的通信技术和新的能源系统的结合。
“汽车城”的美景就是这样产生的。淘汰发电厂的功能，取而代之的是“舞蹈的工厂”，展示艺术和创意的共享车间。漂白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留下来的阴影，提前分享到了第三次工业革命带来的成果。如园区内的不少装置艺术都涉及到了环境、社会、经济三大关键因素。对于汽车的未来走向，“汽车城”所展示的解决方案，从气候变化到未来移动性驾驶系统，一系列互动和亲自动手的媒体显示设备，凸显了不同环境的主题，说明人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做出改变。从电动车到汽车存放塔，再到旧车回收利用，以及新知识分享等，包括“香氛隧道”（汽缸旋转时走道）、“外大气层”（吊在天花板上的大型铝制空心球体）、“世界处理器”（放在地上玻璃板下的球体）等，都可以无处不在地触摸到虚实之间的奇妙与幻想，同时也能感受到现实世界的真切变化，以及所产生的效率和创新及自我的实现。
而这都与围绕着“人、汽车以及推动他们的一切”展开。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吸引的不光是大众的客户，还有车迷和旅游者。“汽车城”的聪明之处就是将科学、艺术和文化结合起来，用休闲的方式诠释了当今世界的变化与见解，但没有离开“移动性”作为主题。在人类需求、人类愿望、人文关怀3个层面重新对汽车进行定义，将“移动性”相关主题布置衔接成一个易于理解的知识网，让人看得明白，却不觉得枯燥和乏味，颇有情趣和意境，不影响你的思维发散和想象，包括视觉的享受。
这就很自然地令人想到中国的园林，深邃而博大的意境和想像的空灵，无需直白和点明，或是说教，一切都在诗情画意中把天地万物和情感世界融会贯通，让你顿悟或是感慨甚至突发灵感，眼前忽然开朗，茅塞顿开。这就淡化了汽车功利主义的色彩，走进了“汽车山水”的意境。这倒是很符合东方哲学中所奉行的“多一些美学，少一些功利主义，甚至闭口不谈自然资源利用”的自然观。
相对于第三次工业汽车革命，“汽车城”博物馆所陈列的那些代表历史的车型，德国人是这样描述的：“工程杰作、标志性设计和未经修复的原作，以整齐美观的方式，在纯粹的汽车典藏氛围中安静地陈列着，让人不禁想知道活在当时是何种光景，当汽车不止是便利的交通工具，而是真正的身份象征，是地位和教养表现的时代。”
也就是说，当追溯到汽车的源头时，汽车设计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成为草根的意识，所以，当福特生产出T型车时才改变了人们对于汽车价值的重新认识。这样的“革命”意味着社会形态的改变，从少数人的玩具变成了大多数人的工具。揭示了只有文明的普世性才会得到社会的认同，时代的进步。大众的成功历史不就是不其后尘的典范？
我想，如果把这里当做“可以让人放松和怀旧的地方，感觉回到多年以前”的话，那还不够，应该看到，现在汽车的危机迫使汽车必须放下身段走向草根，面对现实才能找到生存的机遇，那些还把汽车当做奇技淫巧的奢侈品并陶醉在其中，显示其优越的自恋，恐怕就会被看作还没有从旧时代思维中醒来的遗老遗少。处在汽车革命的前夜——摆脱石油依赖的“移动性”已经敲响了传统汽车的丧钟。尽管有很多人不愿意，不舍或留恋，但“汽车城”做出的判断和图解足以表明，决定未来汽车的命运已远不止是新能源汽车，还有人的思维革命和观念的转变。
这样的态势，正如中国古诗所所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从“既来之，则安之”到“欲有为，须尝试不可为”，这样的跨越，与其说是态度的选择，还不如说是战略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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