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竞相将空洞和垃圾标上高价的时代，让我们和实力而不是流量，打个共鸣的响指吧。
文 / 刘葳漪
比命案还要牵动人心的，是命运
“我姐夫以前开火车的……”
“谁是弗洛伊德呀？
一个学者，研究做梦的。
他分房了吗？
那没有，他不是咱厂的。”
“说话不带妈，文明你我他。”
“跳的啥舞啊？
伦巴！
把老太太都快抡上天了都。”
“马龙德兰胜！”
“九十年代大学生，别的啥啥不行，气质这块必须拿捏！”
“人家吃烤肉，咱俩在这烧炭，整得跟自杀似的。”
“你谁啊？
瞅你眼熟。
咋，像你老舅啊？”
如果看了这部剧，听到这些东北口音的台词，配搭剧中人物的表情，我们还是会忍不住笑出来。以为是部悬疑剧，第一次看下来发现是搞笑片，再看才明白是文艺片，结果呢，这是一部纪录片——毕竟，比命案还要牵动人心的，是命运。
三个被生活和时代碾碎过的“老男人”开始追溯往事，挣扎于时代和记忆的漩涡中，试图重新找回二十年前那个被埋没的真相……
秋天的桦林市，三条时空线的寓言
五一假期，比爆表的旅客数量更爆款的，是这部叫做《漫长的季节》的连续剧。范伟、秦昊、陈明昊、侯岩松、林晓杰、刘琳、任素汐这几位戏骨的对手戏，刷新近五年国产电视剧豆瓣评分的最高分，看了两遍后我确信，这是我看过的最好一部的国产剧，没有之一。
它热烈，剧中随处可见的东北式的幽默，从丽茹当护士时在窗台被薅了的马蹄莲，到彪子下注去买机选的彩票，以及马队那只叫小李的斗牛犬。
它冷静，对于人性的刻画，严丝合缝，仔细描摹，从沈墨面对变态大爷的无望到傅卫军看到姐姐终结自己初恋的绝望，以及王阳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分享一盒锅包肉的希望。
它真实，从接班进厂开火车非我莫属的荣耀、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响师傅，到年老白发后丧妻丧子落魄却沉稳、凄凉却磊落的老王师傅；从意气风发的厂办大学生龚彪，到中年油腻但有情有义、放走了鸽子放弃了房子放下了妻子、与自己虚无而又滑稽的人生告别的彪子；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保安科科长邢建春，贪婪、谄媚，好大喜功，到2016年成为办假车牌的老流氓，亦是挂着尿袋的可怜人；从舍我其谁的高光的神探马队，有良心有正义感有担当的好警察，到一气之下脱下警服，去舞厅消磨时光的马老头，马德胜始终是整部剧中最可爱的一个人。
三条时空线来回转换，让位于东北的小城桦林市有了难以言说的寓言气质，这里的人会生病会衰老，这里的阴暗一直没变。正如王阳的妈说：“我们这代人，那是被安排惯了的，我们这一辈子，就觉着我们身上那是有个圈的，就连踩了个线儿，都害怕……”
在阶层跌落了的底层人，就像那只鸡架
监守自盗的邢建春代表的叙事意义清晰，他是桦林的施害者，也是桦林的受害者。揪打中，邢建春掉出的尿袋和老年人撕心裂肺的哭嚎，轻巧的手法描绘出普通人的窒息人生。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冷面馆的徐姐，到了2016年，把冷面馆交给她妈妈 ，可见，这二十年来，徐姐并没有享受到市场经济的红利，她和桦林市一样暮气沉沉，靠做美容为自己吊一口气。
工人们因为下岗名单，一起围堵主任，孙巧云二话不说，砸了主任的脑袋。孙巧云的生存困境摆在眼前，她男人是机务段的，大概率会被下岗。像王响这种技术过硬的火车司机都难逃下岗的命运，何况在磅房过磅的孙巧云，她上有四位老人，下有患白血病的儿子。
他们都没有在下岗后成功转型，成为阶层跌落了的底层人，就像在剧中多次出现的鸡架。
鸡架就是鸡骨架，全世界的鸡骨架最终可能都流落到了东北，因为除了东北，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的人吃这玩意儿。面对一只鸡时，每个东北烧烤师傅都是庖丁级水准。干净完整地吃完一只鸡架，实现完全的骨肉分离，可以消耗足够多的时间，当然，与此同时也可以喝掉更多的酒。它是一种消磨时间的简朴工具，解决了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也帮助没有就业者度过了无边无际的绝望时光。
社会文明进步是从传统的“熟人社会”升级为“陌生人社会”，但对中国人来说，个人进步是把“陌生人社会”变回“熟人社会”。这并不是什么文字游戏。在中国社会的各种民间研究中，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大城市的“好”，被很多人归结为它们是陌生人社会，做什么事有规矩讲契约，省心，不像剧中东北这个“小地方”，屁大点的事都需要托人、找关系。其实，北京、上海、深圳不是不拼人脉，而是你根本没有到需要拼人脉的那个层次罢了。
“会来事儿”是表露乖巧和体贴的“妾妇之道”，是一种人情社会的政治技巧，来源于相对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深植于犬儒们的精神世界。很多时候，你了解一个人的出身是不是卑微，就看他（她）是不是“会来事儿”。
长时间里，我与大多数人一样，把江湖气当成东北文化的一个特点，视为前现代社会的遗存——一种来自民间的、与“庙堂”相对应的体系。这个人“想当官”、“想往上爬”，必然与民间的小团体产生矛盾，他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告密者，是一个未来要管“我们”的人，他与“我们”不是一伙的。这是工人社会的一个很典型的特征。
在《漫长的季节》中，这些映射都表达得特别精准，就像水面上颤抖的波纹，映照出历史的伤害，还有“社会”这条巨龙给阶层跌落了的底层人带来的恐惧感。
让我们和实力派打个共鸣的响指吧
“如果这部剧因为节奏慢被骂，那么错的不是剧，是我们被短视频侵蚀的人格。”社交媒体上的这一短评，获得了几万的点赞。
TikTok也好，抖音也好，它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上瘾，并不是想给你什么真正的东西。“算法透明”的创始人纪尧姆·查洛斯特对此有世界知名的各种论点和论据。
短视频会火，因为它完美契合了人性的三大弱点：没有耐心、不爱思考、即时满足，每一个都是内涵、品位、传承的对立面。这样的属性，做日用消费品和快速消费品传播，也许契合。借此想提升品牌的溢价能力，未免有点夸父追日。
从改编自梁晓声“茅盾文学奖”获奖同名小说的现实题材连续剧《人世间》创下央视一套近5年来收视新高，到《隐秘的角落》、《狂飙》、《遥远的季节》引发的各种社会性话题探讨，充分印证了成为关注焦点，背后一定是艺术门类及文化形态交流互鉴、融合接轨的过程。
在一个竞相将空洞和垃圾标上高价的时代，让我们和实力而不是流量，打个共鸣的响指吧。【版权声明】本文系《汽车人》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